“我怕你已经走了。”他又说。
许欣无话可说,她看着岑北亭,岑北亭身上在滴水,他身上冒出来的潮气钻进了她的毛孔里,她本不觉得冷,此时替岑北亭冷了,她说:“你生病了还淋雨!”
岑北亭笑笑,说:“不是吃药了么。”
“那也不行,”许欣说:“今天晚上的也要吃。”
岑北亭脸立刻皱成一团,然后说:“行行行……”那语气,一听就知道是不会吃的。
许欣把伞推回岑北亭怀里,还是不肯要。
岑北亭笑了笑,为她撑开伞,伞面把她和他都照进来,他牵住她的手腕,让她握上雨伞的U型伞柄,说:“我家近啊。”
“你妈妈让你出来啊?”许欣说。
岑北亭说:“让啊,她还怪我没送你呢。”
不远处公交车的探照灯穿过雨雾照射过来,岑北亭远远望了一眼,说:“你车来了。”
首发站的车厢没有人,车厢里空荡荡的。许欣上了车,上车后她立刻跑到靠车站这侧的玻璃窗前找岑北亭。
岑北亭在公交车站牌下站着,雨又大了一点,细细密密地砸在他头顶的路灯上,他戴着灰色兜帽,目光明亮,歪了歪头,对她摆了一下手。
车突然开动了,许欣身体跟着惯性陡然向后退,看着岑北亭那道影子在车窗外一闪而过。
她坐回座椅上,车窗外的光影走马灯似的照在她脸庞上,手里的深棕色格子伞伞面上雨珠未干,每一颗都反射着车窗外的光,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伸出手掌,下意识地在胸口的位置轻轻按了按。
*
又一个星期后,第一学期第一次月考如期而至。月考前两门考的是语文和数学,许欣没碰到多大问题,发挥也感觉不错,下午两门考的是理综和英语,理综题目略有难度,但还算得上中规中矩,可英语那张试卷就有些变态了。
周白薇大发神威,听力部分用的是大学四级考试原题,完形填空、阅读理解,有几篇文章都是直接用的外网英文原文。
许欣一审完试卷,心里一个咯噔,心想岑北亭完了。
为了防止作弊,大家的位置打乱,同学和同学之间隔了一条走道,岑北亭被分到了许欣前面的位置,许欣一抬头便能看见岑北亭后脑勺上翘起来的头发丝,通过那一根散漫的头发丝,许欣可以想见此时的岑北亭有多痛苦。
英语考试老徐监考,考试铃敲响后,老徐端着他的保温杯坐在讲台上看报纸。
许欣定下心来,认认真真用铅笔写划出题干重点,带着问题开始阅读理解,然后在序号上仔细写下正确答案。
一个半小时后,许欣做完了整张卷子,并且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
她抬头看岑北亭,瞥见岑北亭正在扔橡皮。
那枚削成了方形的橡皮在桌上滴溜溜地转。岑北亭每扔一次,然后一顿,低头一通写;再扔一次,低头又是一通写。
许欣观察了一下,发现岑北亭的橡皮擦六面上分别标注了ABCD星星月亮的不同式样。
许欣嘴角抽搐。
岑北亭不能去钓鱼,谁知道又要叫唤多长时间?倒霉她是他同桌,要日日忍受岑北亭喋喋不休的语言输出。而且周白薇要她辅导岑北亭英语,现在岑北亭考得更差了,反而显得是她辅导得不用心,连累她也倒霉……
她七想八想,又是给自己找借口,又是把责任全推在岑北亭身上,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她已经清清楚楚把自己的选择题答案,抄在了一张餐巾纸上。
这时老徐下场转了一圈,又回到讲台看报纸。
许欣连忙用手掌捂住餐巾纸,手指冰凉,手心还有点汗。
岑北亭每次考试只能考六十来分,她九成把握自己这次能考到一百四,如果岑北亭拿到了她的答案,改错几道,考个八\九十出头,也是绰绰有余。
她一直都是好学生,作弊这种事,从来没做过。
她心神不定,眼皮子直跳,正犹豫着,突然见岑北亭翻一面试卷,卷子一哗啦,一整页用橡皮擦骰出的答案横在了她的眼前。
许欣一眼扫过去,只觉两眼一黑。
一面纸,统共五道题,岑北亭一题都没对。
讲道理,就ABCD四个选项,就算全选A,也有四分之一蒙对的概率,岑北亭这闪避也太精准了。
许欣气得忍无可忍,只觉自己这一段时间教他的26个字母全喂了狗,她在桌下狠踹了一脚岑北亭的凳子。
岑北亭身子直了直,蓝白色校服外套上那段凸起地脊梁骨上下浮动,他对许欣的小动作并无反应,而且还将椅子往前拖了拖,离得许欣更远了。
许欣拼命深呼吸,勉强忍住了打岑北亭的冲动。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讲台上的老徐,此时老徐正专心致志备课,已如老僧入定,沉浸在数学之美的海洋里。
许欣偷偷用笔帽戳了戳岑北亭的背。
岑北亭终于有所动,他倒下椅子,身体靠了过来。
他以为她是缺笔,缺纸,或者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微侧头,拖着气音说:“怎么了?”
他感冒还没好完全,鼻子是堵着的,说话的时候瓮声瓮气,但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试卷。
许欣就不明白了,岑北亭他明明一个字都看不懂,到底在看个什么劲儿?
她低着头,看也不看,兀地将那张餐巾纸递了过去,小声说:“岑北亭,给你。”
岑北亭微侧过脸,看清许欣手里的纸巾,接了过去,说:“哦,谢谢,你怎么知道我要这个?”
说完,还没等许欣反应过来,他已经嗡嗡地用许欣写好答案的纸擤了鼻涕。
这一刻,许欣气得简直要摔笔。
她手攥成了拳,在心里大骂——
岑北亭,你属猪的吗?你怎么这么蠢?!
你怎么这么蠢!!!
许欣气得太阳穴直突突。
人生第一次作弊竟然是以这样的形式失败,她简直引以为耻。
漫长的考试时间一晃眼过去,敲铃后,老徐在讲台上高喊:“都不许动,卷子在桌子上放好,倒数第三排的,把笔放下,你别以为我看不见!我跟你们讲,老师站在讲台上什么都看得见,你们在下面搞得那点小动作,我清清楚楚,”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镜,说:“看见了吗?这是老花镜,坐在越后面的,我看得越清楚!”
交了试卷,岑北亭笔一扔,对天长啸:“搞完了总算搞完了!火锅电动KTV,走起走起!”
“走起走起!”
岑北亭一振臂高呼,他的那群“狐朋狗友”们立刻一呼百应,就连像崔奥莉也想去玩。大家实在是憋狠了,找着一个口子就要发泄。
许欣气得直翻白眼,考成这样还想着玩儿?
岑北亭将书和笔一股脑地扫进书包里,回头问她:“许欣,你去不去?”
许欣现在看见岑北亭就来气,阴阳怪气地说:“是考得很好么?还要吃饭?”
岑北亭说:“没考好又不犯法?凭什么不让人吃饭?就算犯法,坐牢还管饭呢。再说了,考都考完了,还能咋地?”
他瞅着许欣,眼睛瞬地瞪大,说:“怎么?你没考好?”
“呸呸呸!”许欣急了,哪儿有刚交卷就咒别人没考好的?“别瞎说。”
“好好好,”岑北亭心大,推着许欣往外走,说:“考的好要吃饭,考的不好也要吃饭,人是铁,饭是钢,难道没考好连吃肉的权利都没有了吗?不,我相信这个世界是不会这么残忍的。走了走了。”
许欣无奈,但也心安理得不少,岑北亭都考成这德行了还要吃肉,她凭什么不能吃?
*
青门离学校有两条街,青门玩的项目多,有电玩城、KTV唱馆和电影院。他们找了家中式烤肉店吃饭。烤肉店新开不久,口碑很好,目标客户大多是和他们差不多的学生,所以走的是物美价廉的实惠风格,六十出头的价格,能上来满满一大盆牛肉。
点好菜后没一会儿,两大盘肉就上来了。岑北亭不断地用夹子夹肉放在铁架上烤,待五花肉肉质收紧,两面变色后,再用剪刀将肉剪成一小块一小块继续煎烤,直至肉片金黄。
岑北亭给大家分肉,他往许欣的碗里夹了许多,几乎在她碗里堆成了小山,“拿烤肉酱了没,蘸着用菜叶包着吃,超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