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段慕鸿所料, 三千双暑袜, 不过几天就卖了个精光。可把大伙儿给高兴坏了。见状店里有的伙计恨不得让老板再走一趟松江,买上它八万双回来!段慕鸿脸上笑得一派云淡风轻, 但心里也在后悔当初没多订几双。早知道就不订印花布了, 哎········
暑袜让段慕鸿赚了一笔,加上布庄夏布和估衣铺的营收, 段慕鸿一下子就成了腰缠万贯的乐安首富。话说首富不首富其实她也不知道。但乐安的人都这么说她。段慕鸿有心让好事之人闭嘴, 但想不出可行的措施, 于是也只能作罢了。
“鸿儿,我听说·······你打算在县郊买上几块地皮,用来种棉花?”
老太太发问,准没好事儿。阖家每十天一次的聚餐,段慕鸿正忙着喝粥, 耳边忽然传来表面慈爱无比实则令人后背生凉的问话。“啊?”段慕鸿抬起头来望着老太太,迟迟疑疑道:“有——有这事儿?”
离家数月, 距离段慕鸿归来且借着暑袜大赚一笔不过几日。谢妙华把孟若湄照顾得很好。为了杜绝那边打孟若湄肚子的心思, 谢妙华干脆谎称孟若湄因为身体虚弱不便见客, 硬着头皮把对面探头探脑的试探给挡回去了。这办法虽说有些强词夺理,可老太太看在孟若湄肚子的份儿上也允了。却不料叶云仙和段百山又从他们后背捅了一刀, 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段慕鸿准备买地种棉花的事, 又给老太太灌了一肚子迷魂汤儿。
“鸿儿,在祖母面前,你还不好意思说吗?”段老太太和颜悦色道。“我都听你二叔说了, 你嫌到乡下收棉花成本高,准备买了地自己种,是不是?要祖母说,这法子好得很,你爹当年没想到,可真是可惜。”
“呵呵······是······祖母过奖——”段慕鸿跟段老太太打着马虎眼,并不想听她老人家接下来又要说什么把人气死的话。
“湄儿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了,你铺子的生意又忙,依祖母看——”
“祖母,”段慕鸿放下调羹,坐直身板面无表情的看着老太太。“鸿儿眼下还没有买地皮种棉花的打算。当前并不是种植棉花的合适时机。就算真要买地种棉,起码也要等到明年春上才行。”
老太太脸上的笑容慢慢隐去了。片刻之后,她脸上的神情已经转为冷若冰霜。嘴唇紧紧抿着,又恢复了她一贯青白的面色。“你这意思,是说祖母强迫你买地么?”她慢悠悠的问。
段慕鸿已经开始为自己方才的莽撞后悔了。她很勉强的笑了一下道:“不······不是······就——实话实说,孙儿只是实话实说,眼下不是种棉花的季节。”
“是不是种棉花的季节,有什么要紧?”老太太的语气更严厉了。“既然有了本钱,为什么不买地?买回来种不了棉花,种别的不行吗?你怎么就非盯着那棉花不放了?啊?!”
她语气陡然拔高,把席上众人都吓了一跳。谢妙华和孟若湄近来都借口不到席上吃饭了,只在院子里让小厨房单做。段慕鸿这边,只有她一个。
“孙儿没有盯着棉花不放········段慕鸿无奈的争辩道。“只是那土地本就是打算来种棉花的,若是不种棉花,孙儿不知道还能种什么。”
这话一出口,她又后悔了——老太太是不会允许任何挑战她权威的言语出现在段家的餐桌上的。她一定会怒不可遏,而后暴跳如雷。
段慕鸿没猜错,这话一出口,对面的叶云仙嘴角便露出了一丝若有所思的微笑。只不过稍纵即逝,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看错了。段百山则瞪大了眼睛,脸上接着露出了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向后一仰靠进椅子里,他对着段慕鸿呲出两颗不怎么整齐的门牙。段慕鸿连忙看向老太太,同时口中争辩道:“祖母您别误会!孙儿不是——”
“段——慕——鸿!跪下!”
段慕鸿心里大叫不好,起身推开椅子便跪下去了。老太太拖过放在桌边的寿星头手杖,一下打在段慕鸿肩头,登时便将段慕鸿打的身子一歪,险些侧倒在地上。
“段慕鸿,你,长本事了,是不是?”段老太太问。她将手杖在地上敲的“咚咚咚”响,声音颤抖又愤怒的大声道:“你!你长本事了!是不是?!敢不听你祖母我的话了,是不是?!”
“鸿儿不敢!”段慕鸿猛地向下一磕头,磕出“咚”的一声。一边用混合着慌乱和不忿的声音道:“鸿儿不敢!”
“你不敢?你不敢?我看,你敢的很啊!”老太太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冷笑着走到段慕鸿身前。手杖在地上磕出“咣”的一声响。“自打你开始执掌家里的铺子,你娘管着家里的田地,我看你是越来越不把我这个祖母放在眼里了!听说你在外头,跟人家到处说你二叔败光了家业,如今家里的一切都是你挣回来的,是不是啊?段慕鸿,你可真有出息啊!都学会把家丑外扬了!老段家的颜面,都被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给丢尽了!”
段慕鸿慌忙直起身子,仰起头大叫:“祖母!冤枉啊!鸿儿从来没有说过这种大逆不道狼心狗肺的话!是谁!是谁在您面前嚼舌!鸿儿——”
“啪——”老太太扇了她一个耳光。段慕鸿脑袋一偏,牙齿不小心咬到了舌头,口中瞬间溢满浓重的铁锈味儿。她沉默着低下头去,就听得老太太在她上方冷笑:“呵!这会儿知道这是狼心狗肺的话了?你说的时候怎么没想想,你这话有多丧良心!胆子可真大呀!你爹当年都不敢说段家的家业是他打下的!祖产祖宅,哪一样少了你了?说自己打家业,你不就相当于是在说,我老婆子都入土了么?你当你祖父,你段家先祖都不存在的么?好大的口气!”
“祖母!祖母您听鸿儿说!”段慕鸿不得不服软,可怜巴巴的跪着上前去抱住老太太的腿哀哀哭告:“鸿儿不是那个意思······鸿儿只是说,爹爹当年弃文从商,开辟了咱们段家的两家铺子。如今我子承父业,把爹的铺子赎回来,就肯定要对得起我爹,把这铺子经营好·······”
“你爹开辟的铺子?”段老太太冷笑。“你爹开辟的铺子?”她又怪笑了一声。一脚踢开抱着她的段慕鸿,段老太太低头注视着脚下已经不敢反驳的段慕鸿,尖刻的哼了一声:“段慕鸿,哪怕是你父亲还在,他也得承认。若是没有老婆子我当年拿出嫁妆钱给他做开铺子的资本,那‘你爹的铺子’,到了今天也早就灰飞烟灭了!你爹的铺子?没有我的嫁妆,你爹上哪儿去开铺子?!”
她问的尖刻,笑得得意。语气间的恶意满的藏不住。仿佛她口中所谈论的不是她自己十月怀胎,英年早逝的长子。而是个同她素不相识,甚至同她颇有嫌隙的恶人。
段慕鸿忽然愣在了原地。紧接着,她的身体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我父亲的铺子是您帮他开的,”段慕鸿冷声说。“可是,他已经用自己的性命来偿还您的恩情了,不是吗?”
她知道自己这句已经在心里埋藏了十年的话一旦说出口,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只是她没想到,当这句话说出口时,老太太和二房竟然同时沉默了。
第63章 泣血
“你——你胡说什么呢!”段百山站起身, 指着段慕鸿结结巴巴的斥责道。只是声音毫无底气,语气也毫无诚意。仔细看看那表情,好像还带着三分不敢轻举妄动的小心翼翼。
“我胡说了么?”段慕鸿沉声反问道。“我父亲原本健健康康的出门走了一趟垛刚回来。结果回到家才三天, 就突然暴病身亡。很巧, 他去世后家里就像提前已经对这件事预料好了似的, 立刻将他草草下葬,丝毫不去调查他死的蹊跷这个疑点。另一方面, 却又以他死的蹊跷为名, 连祖坟都不让他入葬!又恰好,这三天正好是我外祖母生病, 我母亲回娘家照顾外祖母去了。再恰好, 我父亲“生病”快去世的那两天昏迷不醒, 我和哥哥每天名为寄养实则是被——”
段老太太狠狠抽了段慕鸿一耳光,原本只是受了点轻伤的舌头,这下子彻底被咬破了。一丝鲜血顺着段慕鸿的嘴角流了下来。段慕鸿缓缓抬起头,补上了最后一句话:“——慕鸢和哥哥每天名为寄养实则是被关在二婶的屋子里不准见父亲,直到他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