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原来是为了打根簪子,这小子!”傅兴斋对着停泊在码头的船只嘀咕。
过午儿子总算回来了,手里拿着个古朴考究的木头盒子,脸上笑嘻嘻的。傅兴斋躲在暗处,待他走近了,忽的跳出来将他一吓,弄得傅行简大叫一声,哭笑不得的怒道:“爹爹!你就是看娘不在你作弄我!”
“我作弄你?啊我作弄你?”傅兴斋眉毛挑的老高。“咱爷俩儿谁作弄谁啊?小傅公子,容许你老子我提醒你一句。就因为你,船又要延迟开一天,这住店的钱租用码头的钱都得你老子我出!你还说我作弄你?”
傅行简对他淘气一笑,大个子男孩儿毫不脸红:“反正你这次赚翻了,也不差这点钱,爹——老子的钱不给儿子败给谁败?难不成你在外头还有别的儿子等着你送钱给他?”
“去去去!胡说八道什么呢?少跟你老子我没大没小的·······这话在这儿说说就罢了,回家里了可不准胡咧咧啊!”傅兴斋有些后怕的一缩脖子,想起家里那位美丽剽悍又泼辣的夫人,心中有一些甜蜜的苦恼。怀春少女似的抿嘴一笑:“赶紧回去吧!你爹我都想你娘了·······”
“哟哟哟哟——”他儿子斜眼看他,嘴角一扯:“爹您可真腻歪,呕呕呕。”
“呕什么呕?你娘和我,那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哪儿说错了?”
“没说错没说错,行行行,您二位恩爱,哎!也不知娘和大哥在家里,有没有起口角。”
傅行简说着,手已经打开了那古朴木盒,盒子里衬着光洁闪亮的红绸子布,上面静静躺着一根做工精美无匹的簪子。那颗他花重金换来的猫眼石,正嵌在上面熠熠生辉。
“簪子不错呀——起什么口角,我走的时候都跟你娘交代过了,秉严他娘都走了那么多年了,让她别再难为秉严。”
“走了是走了,可我娘到底还是忌恨佟姨娘啊,尤其是佟姨娘还赶在她前头生了我哥·······嘿嘿,这簪子好看吧?我就是为了这簪子,我都要让你晚一天走。挺值的是吧?”
“值个屁,你娘的好簪子我送了她没十根也有八根了,你要送你不提前跟我打商量。她那对红玉镯子碎了,你买个镯子不比这个好?——佟姨娘的事,你孩儿家家的别瞎想。你佟姨娘从小侍候我长大的,我······”
“爹,我可不是孩儿家家了,”傅行简拿眼睛溜他爹,嘴里有些语重心长:“佟姨娘这事儿,你就是对不起我娘,所以要罚你一生一世对她好!”
傅兴斋本来拿起那簪子在看,听了这话就不说话了。低下头去想了想,他对儿子说:“就算没有佟姨娘,我也要一生一世对你娘好的。你娘是个好女人,娶了她,你爹我才能有今天。”
“你知道就好,”傅行简幸灾乐祸道,语气仿佛对面不是老子是他哥。“还有这簪子不是送给我娘的,这簪子,我要带着它去给我求亲的。”
傅兴斋抬起头,惊愕的望着儿子:“求亲?哪家的姑娘?”
他儿子得意的望着他,附耳过来,像是要同他分享这世上最让人幸福的秘密。
“乐安段家的小姐,段慕鸿!”
作者有话要说:学堂线彻底结束啦,下一章就开始宅斗&经商线了。两只雁都要出社会啦!
第18章 暗涌
“傅公子,您在这里小坐片刻,四少爷稍后就来。”
段慕鸿在段家慕字辈里排行第四,是以段家下人都称呼她四少爷。
吉祥——她现在自称叫茜香了,给傅行简上了一盏碧螺春茶,就逃也似的退到堂后去。傅行简还打趣她“吉祥,你怎么变成姑娘啦?”她却连看都不看傅行简一眼,脸上忧心忡忡的,好像在担心什么可怕的事情。
傅行简有些自讨没趣。只得自己坐着,老老实实的喝那茶。茜香一走,他脸上的笑容也登时跑了个无影无踪了。古朴的木盒子还揣在他怀里,里头躺着个小小的却精巧无比的攒丝累珠嵌猫眼石花簪。可傅行简此时无比落寞的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来自取其辱的。
“段慕鸿?他上个月刚娶妻了啊。”谭氏说。脸上写着纯然的错愕。“还有,他可是个小子!雁声,娘从小到大没亏待过你,你怎么成了个断袖了?”
“娶妻了????”傅行简如同遭五雷轰顶,瞪大了眼睛望着母亲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只颤抖着嘴唇嗫嚅:“娶妻了?娶妻了?”
娶——妻——了????
他不相信!这怎么可能!段慕鸿是女的!她怎么可能会娶妻呢?!
谭氏面露忧色,又担心又生气:“可不就是娶妻了!他家老太太不知道怎么想的,还有半年就要秋闱了,连钱老都说段慕鸿这时候回去娶妻太耽误事。可段慕鸿厉害了,他祖母只让他回去娶妻,他倒好,直接亲自去松阳书院,把学给退了!跪谢了钱老的栽培之恩,说自己无福,不能入秋闱给书院增光。请钱老容谅他。听说钱老同他促膝长谈了半晌,最后送他出来时,说他有情有义,必有福报。”
“有情有义?必有福报?”傅行简重复了一句。抬起头去看谭氏:“钱老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问我,我问谁,”谭氏无奈的说。“反正段慕鸿回去一个多月,段家就办了喜事。娶得是乐安孟举人的长女,倒是一门好亲事。”
“啪嚓——”一声瓷器碎裂的响动打断了傅行简的沉思。他挺起腰杆向后望去,觉得这声音依稀是从后方传来的。段家本质是破落户,虽有钟鸣鼎食的祖辈,可到了这一辈,家里的生计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傅行简斗胆起身出了前厅往后走,走了一路竟然一个丫头小厮都没见到。看起来,他们似乎都跑到后面某个地方去了。
有隐隐约约的声响从前面一方月门里传来,也是方才瓷器碎裂声的来源之处。傅行简往前迈了一步,又听见一声尖锐的冷笑。
“嫂嫂,鸿儿既然已经成亲了,那大房也就有了当家的人。你为何不安安心心做你的夫人,何苦要在这里替鸿儿生事呢?娘既然说了要帮咱们分家,那她老人家心里肯定跟明镜儿似的有一笔清醒帐。你又何苦在这里忤逆她老人家的意思?左右不会让你和鸿儿吃亏就完了。”
段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乌压压的坐了一屋子,最上首坐着的是段老太太。二奶奶叶云仙坐在她右手一侧,穿了一身簇新的妃色夹袍,袍角露出两个小小尖尖的三寸金莲鞋尖儿。她头戴一顶银累丝荻髻,上面插着各色头面,最显眼的是两支金镶玉刻花顶簪,后面一副垂珠围髻。靠着这一溜儿华丽的首饰,二奶奶叶云仙看起来总算有个当家主母的样子,不那么像姨太太了。不带喘气的说完这一大串,她端起面前的盖碗茉莉花慢悠悠的小口噙着,眼睛从茶碗边抬起,笑吟吟又恶毒的盯住对面坐着的嫂子谢妙华。
谢妙华穿着石青灰鼠褂子,靛蓝夹袍,神态和衣装都比叶云仙要低调些。她家常挽着髻子,只简单别了几支素簪。一言不发的望向穿着团福织锦袄子的段老太太,谢妙华看都不看叶云仙一眼。只在轻轻挪动身子时露出手腕上一串珍珠手链,被叶云仙恶狠狠的盯着,嘴角却又噙起咬牙切齿的笑道:“大嫂方才说我成日铺张,我看大嫂也不赖呀,这串珠子瞧着成色不错,花了不少钱吧?”
谢妙华回过头来,却没看她。低头瞅了瞅自己手上的珠串,她回头对段老太太解释道:“娘,这是昔日百川从南边给儿媳带回来的,已伴随儿媳多年。您身边的秀芝可以作证。她见我戴过这个。”
段老太太用审视的眼神看了谢妙华一眼,回过脸去看自己当年陪房的女儿,也是如今段家的内管家秀芝。秀芝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穿着赭色夹袍,面貌精明。此时就点了点头道:“是有这么个串儿,我记得大奶奶带了好多年了。”
堂上一时间有些冷场,众人都尴尬的看向诬陷谢妙华却被当场戳穿的叶云仙。叶云仙却是半点也没有不好意思,一双凤眼滴溜溜的扫了扫四周,她突兀的大笑了道:“咳,瞧我这记性,元也是我记错了!不说了不说了,不说这些有的没的。既然今日各位叔叔伯伯都好不容易聚在这里替咱们做见证。我看咱们也不必再在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上浪费时间不是?快让娘做主持,替咱们分家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