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徐湘,定安让静竹闭门谢客,借口风寒未愈,在含章殿休养,并不见人。她因病留在行宫,现下自然是做戏要做全,免得被什么人寻去端倪,徒惹是非。
又几日,外头有人求见,报进来才知道是清嘉。定安正稀奇,换了身衣裳去花厅,见到清嘉旁边的林璟,方是恍然大悟。
静妃定然想的是雪中送炭,对定安来说也不差,她确实要见林璟一面。
清嘉被逼无奈来做幌子,定安与林璟一来一往应付着,她听得不耐烦,心里记挂着静妃的嘱托,没待多久就先寻了个由头离开花厅。
定安看着清嘉身影消失在月门,脸上客气疏离的笑隐去,伸手替自己自斟一盏茶。林璟挑挑眉,上下打量她一眼,笑道:“看帝姬这样,应是大好了?”
定安装模作样掩唇轻咳几声,不咸不淡道:“许是无恙了,也算不得大好,若不是皇祖母临时下旨着实想见我,只怕还在行宫休养。”
林璟疑虑顿消,笑道:“帝姬当真是多病多灾。”
定安淡淡瞥他一眼,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她灾从何来,还不是林家作梗。
林璟没趣,笑了笑,转入正题:“帝姬之前说的话,我这一月好好考量过了。”
定安抬眸:“如何?”
“法子是好,只风险太大,我到底还是林家人,保不准跟着引火上身。”
定安不以为意:“怕什么,横竖不还有邵家保着你。”
林璟不语。
定安唇边噙着笑,漫不经心:“如今要让林家彻底失宠,你的手段太温吞了点。林家现在正是惊弓之鸟,慌不择路,你说什么他们也不会疑心。万一哪天回过神来,想想你从前做的事,只怕也是没命。”
林璟微眯了下眼睛,似笑非笑:“帝姬蛇打七寸,当真不打算留活路。”
定安冷哼一声,把玩着青白茶盏,漫不经心:“我也从未说过我是个好人,既然要做就做的彻底,若是‘春风吹又生’,才是要引火上身。”
林璟未置可否。
定安瞥他一眼,徐徐道:“你除了担心这个,还担心什么?”
她冷不防这样问,林璟笑容一僵,没有回答。
定安不紧不慢的,替他作答:“你还担心太早解决了林家,你对邵家没了用,来年即便八皇兄继了位,顺手将你撇清一旁,你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好也落不着。对不对?”
林璟脸上的笑再也是挂不住了。他一早清楚这位十六帝姬心性胆识原非常人可比,却没想到能洞察人心到这一步。如今林璟对她不光是欣赏,还莫名觉得可怕。
智多近妖。幸好她是一介女流,否则哪里还有他们的位置在。
林璟皮笑肉不笑:“天下熙熙皆为利往。我总要为自己考虑周全。”
定安嗤笑一声。林璟不自在起来,道:“帝姬为何发笑?”
“笑公子迂腐罢了。我原以为公子‘狼子野心’,是成大事者,原也不过如此。”
林璟倒也不恼,虚怀若谷,这是他一样好了。
“帝姬有何高见?”
“公子既然铤而走险与邵家结缘,就该想好了种种可能。就算你拖到八皇兄登基再替他除掉林家,君心难测,保不齐他下一个就该除掉你。公子若真想有一番成就,不若借着林家一事好好想想,怎么样才能抓到邵家把柄,好在日后成全自己。”
这道理林璟也不是不懂,不过当局者迷。
说完正事,林璟即是离开。
他们走后,定安到院子里坐着晒太阳。之前京中陆续下了几场雪,现今才是彻底放了晴。定安微阖着眼,日光落在她面容上,细细碎碎的暖意。她忽然想起在行宫装睡的时候,先生的手顺着她的脸轻轻拂过去,欲言又止,不见得没有情意。如果她早早替他将林家除掉,局势没有这般凶险,他们之间或许就不存在这么多阻碍了吧。
面前有阴影遮住了阳光,定安倏地睁开眼,是静竹捧着盅红枣羹。定安稍有点失落。
静
竹见定安醒过来,笑道:“殿下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定安笑了笑,不语,只是将瓷盅取过来捧在手上。静竹陪她待了会儿,才听她问道:“秋韵他们回宫了吗?”
她问的秋韵,静竹却知她心意,回道:“秋韵先回宫了,至于小公子……因着殿下提前回宫,陛下指派他旁的事,过两日应当就回来了。”
对于定安和谢司白之间的事,静竹并不清楚究竟,只隐隐觉得不对劲。她问绿芜,绿芜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问小殿下,小殿下也总是敷衍过去。索性便不问了。
定安嗯了声,没再说话。
过两日,听闻她身子稍好些,永平帝特意召她到乾清宫觐见。永平帝见她大好,细细询问了她诸多事项,定安一一答过。又问起行宫之事,定安答说得蒙国师照顾云云,场面是做周全的。永平帝不疑有他,悉数信了。
说毕这些,永平帝提起南下一事,道:“年后朕要南下大巡,昭明说你长日闷在宫中,郁郁不结,提议引你一道去。你自小失了母妃,皇后料理着后宫,也顾全不到你。我同你皇祖母讲,她老人家也赞同此议。这两年你但凡出宫,左不过都陪着皇祖母去寺里进香,不比你其余几个姐姐还能去外家省亲。此次南巡,路上虽苦,能外出看看也好。你意下如何?”
先生这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执意要将她支开吗?
定安心里烦闷,面上不动声色,只笑道:“但凭父皇做主。”
永平帝对定安的乖巧懂事很满意,点了点头。这事算是定下来。
定安出了正殿,没走几步,恰好遇着一人。丹樨之上,那人白衣胜雪,迎风而立,飘飘然不食人间烟火,仿似天人。他见定安,略一颔首,声音清冷:“十六殿下。”
定安正是心气不顺,见到了罪魁祸首,可不要找机会发难。她微抬了下颌,笑道:“倒是巧了,国师大人难不成今日才回宫?”
谢司白风轻云淡应了一声。
定安笑了笑,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行宫之时,多谢国师大人悉心照料,如若不然,本宫指不定就要‘客死他乡’了。”
谢司白却是神色平静,仿佛一点都没听出她话里的嘲讽。他淡淡
道:“帝姬谬赞,臣愧不敢当。”
定安:“……”
她确实不是谢司白对手。
定安撇开眼,冷冷道:“南巡一事,可是国师提议?”
谢司白并不否认:“帝姬城中夜游时曾说,‘长日待在这一处难免发闷’。臣记性好,听闻有这样一个机会,就代为争取了。也不劳殿下谢臣,能为殿下解忧,也是微臣造化。”
他几乎是原话照办,拿她自己的话来堵她。定安气恼,谢司白却是不为所动。
良久定安冷哼一声:“行宫既然都出得去,南巡未必能行得成。国师决心要将我撇出来,那就各凭本事罢。”
第66章 66
南巡的旨意很快传达下来。这些年南边一直不太平, 不是天灾就是人祸, 南下一事自年前就议起,如今有了定论。不过皇十六女跟着同去这事成了奇闻。往年间也不是没有先例, 大凡能跟去的都极为得宠。以往朝中只知熙宁清嘉, 这次这位十六帝姬倒是平白冒出了头。
定安不以为然,哪里算得上什么宠爱, 是她先生苦肉计使得好罢了。反是清嘉得知了这事,好一通夹枪带棒的冷嘲热讽,却又被定安三言两语堵得哑口无言。
南巡再怎么说也是年后的事, 宫中却已是早早准备起来。定安心里拿定主意,等来年一开春就摔一跤,伤筋动骨一百天, 要等她好了再去南巡只怕都该结束了,事在人为, 饶是谢司白也不好说什么。
自那日后定安再没同谢司白碰过面, 听闻青云轩忙得很, 谢司白有几日不曾入宫。倒是林璟时不时来宫中问安, 会借机见一见定安, 次数多了,静竹察觉出不对劲, 问道:“殿下好端端, 怎么与林家那位大公子走得这样近了?”
定安用剪子修着盆栽斜逸出的枝条,漫不经心:“有什么好奇怪的。他既然肯帮着我做事,我又何必要拒人千里之外。”
静竹闻言眼皮子跳了跳, 直觉不大好:“殿下……想要做何事?”
定安停下动作,静静望着那盆栽:“我没先生那么大能耐,做不成什么大事,小打小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