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师(39)

种种是非,皆是时机不到。

“平静的日子过久了,倒快忘了这些。”冷不丁提起从前的事,定安的好心情陡然低落。她垂下长睫,仍是玩起手边的核桃,腕上的白玉镯子不经意碰到核桃上,发出清越的叮咚声。

谢司白见她这样,微敛了神色,没有说话。

又待了会儿,因着是白日定安不便久留,且她本没有什么事要讲。

定安告辞,她起身没走两步远,身后谢司白忽然开口:“定安。”

定安止住脚步,疑惑地回头,却见谢司白看着她,眸中清寂,并不见有什么情绪。

“先生?”

谢司白收回视线,只淡淡说了句:“簪子拿走吧。”

定安一怔,谢司白不再多言。定安转瞬明白过来,定是先生看她又因着从前事伤了神,才如此网开一面。

定安眼中笑意怎么藏也藏不住,她也不客气,将锦匣取了过来,方是笑吟吟道:“先生可是心疼我?”

谢司白看她一眼:“还要不要?”

“自然是要的。”定安不紧不慢收好了,才笑着离去。

定安从青云轩出来,敛了性子,转眼又与往日别无二致。走前她秋韵几个道别,春日不在,想来又被指派了去做事。她刚踏出一步,又想起什么,折身返还:“我还有一事想要问问你们。”

接话的是秋韵,这些人里,他是与定安最交好的一个:“殿下请讲。”

“谢先生他……是几时离京?”她说的谢先生即是谢赞,定安一向这样称呼他,好与自己正经的师父区分开。

“若是天公作美,后日就要离宫了。”秋韵答道。

定安一怔:“这样早吗?”

秋韵笑道:“师父他早就不耐烦待在这里,往年不过还

有公子和陛下挟制着,不便抽身,现在终于两清,巴不得四海为家。”

定安真心念他洒脱,稍稍向往了会儿,才转身离开。

定安一回到含章殿,就让静竹从自己的体己中寻一样东西,打点着好送去给谢赞。定安静竹这一年不在宫中,箱库里的东西也很久没清点了,静竹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让人搬出来晾一晾,再一件件登记好了。定安悉心挑选着,谢赞不比旁人,不说金银,就是玉石都担心送他送俗了,最后好说歹说,定安才相中一件沉木砚台,据说是前朝的旧物,贵不在己身,在用过它的人身上。

定安越看越满意,让静竹收起来,赶明早送与青云轩,恐怕晚了不及道。

稍晚些定安去陪着太后用了膳,回来后方歇下。第二日清早,她惦记着谢赞的事,嘱咐了静竹一二就让人送出去。从国礼院上过早课,刚回殿中,还不得信,先见熙宁坐在里面等着她。熙宁着芙蓉衫,梳飞云髻,俏生生一清丽佳人。

熙宁正捧着本诗集看,那是定安放在案几上的,闲时翻上两页罢了,并不细究。她听得声音,放下手册,笑着看她:“你这一日日忙得脚不沾地,叫我好找。”

“我不过是含章殿寿康宫两处跑,再不成就是国礼院,哪里是让你好找的。”外头天热起来,一路走来出了些薄汗。静竹一早拧湿了帕子,定安接过,稍稍沾了沾额角,又还回去。

定安离宫这一年,除了谢司白,也只能跟时不时到普济寺小住的熙宁见见面,说说话。熙宁早已及笄,这两年也该到婚嫁的年纪,皇后拘得紧了,不比以往那样松散着养,熙宁也只在宫外才能松口气。

案上陈放着一碟去了皮的荔枝,定安见了,奇道:“这个时候怎么还有荔枝?”

“静妃娘娘送来的。”静竹道,“听说是那位国舅爷专程从岭南运了来,阖宫都送了一份。”

听到静妃的名字,定安神色淡下来,瞥了一眼。

熙宁尝了一个,笑道:“正新鲜着,看来费了不少心力。”

定安不咸不淡:“心意是极好的。只静妃娘娘饱读诗书,难道不曾听过‘一尘绝骑妃子笑’的典故。”

熙宁笑起来,用绘着仕女图的团扇

挡在唇边。林家并非书香门第,祖上千户起身,到了静妃父亲这一代才算是起家,一举坐到了现如今兵部尚书的位置。林家得势后闹出不少附庸风雅的笑话,但到底如日中天,正是盛势,攀附显贵的门客不计其数。不过大抵越是缺什么就想要补什么,上一辈吃了没学识的亏,专盯着下一辈在功名上能有成就,林祁为此不知抱怨了几多。

“对了,提起静妃娘娘,我倒听人说建章宫里闹鬼,这一个月做了三趟法事,一入夜上夜的小宫女们都不大敢来走动。也不知这事是真是假。”熙宁摇着团扇,说道。

定安一笑:“这事真真假假的,不是也传了有段日子了吗?可见不是空穴来风。不过静妃娘娘还有闲情逸致吃荔枝,想来应是不多害怕的。”

熙宁被她这尖酸刻薄之语逗得发笑:“这倒是。”

“不说这个,倒是说说姐姐。母后那边又在催促了,姐姐可有拿定主意?”

熙宁年近十七,正是筹谋婚事的年纪。她一向名满京中,邵家书香门第,不比林家没什么根基,因而求尚帝姬者不计其数,邵皇后也早早开始替她做打算。

听她提起这个,熙宁烦闷起来,撕扯着案上剥了一半的橘子皮:“好端端打趣我做什么?我看近是被皇祖母宠得越来越没王法了,牙尖嘴利的,竟是连我也奚落起来。”

定安笑道:“我这可不是奚落,就事论事而已。”

熙宁叹了口气,仰身靠在背后的引枕上,团扇抵在唇边,不说话了。定安静静陪着她待了会儿,稍晚些坤宁宫的人来找,熙宁就先去了。

熙宁走后定安才去换了衣裳,问说:“那边回了消息吗?”

“回了,国师大人已是收下,让多谢殿下好意。”

“谢先生若是喜欢自是不费我心意。”说着,定安想得却是另外一出。谢赞卸任,只怕不久就会有任职谢司白的诏谕,这一日终归还是来了。

“先生这几年虽无头衔,却是实职,眼下若得了国师的名头,只怕要在风口浪尖上。”定安拨弄着手中的团扇,闲闲说了句。

“殿下不必替小公子担心。”

定安没说话,她静了半晌,抬头看向静竹:“我上次说的事,姑姑考虑得

如何了?”

静竹正做着针黹活,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殿下年岁还小,我如何能离了去。”

“姑姑进宫这么多年,难道不想回去看看吗?”定安看着她,问道。

如何能不想?

静竹进宫时尚且是个没长开的小姑娘,一别这么多年,连最后一次见父母时的情景都淡忘了。

“姑姑不是母妃从府里带来的人,若我求了皇后,按着定例也该到了年岁出宫。”

这事定安陆陆续续地同静竹也提过几次,但每每都不得结果。定安舍不得静竹,静竹也舍不得定安,相依为伴这么多年,感情是头一遭放不下的。

“我若走了,殿下身边没个人帮着打点,如何自处?”

“这些年姑姑培养了不少人出来,又有先生给我的人手,够用了。”

静竹不语。她不能说一点动摇都没有,在宫中这么些年,到底是背井离乡,且又隔得山长水远,不比离得近些的三年五载还能见上一面。

不过她还是放心不下定安,三言两语打趣着把话头岔开了。定安念着她的情谊,说道:“姑姑在一日,我就留一日。若有天不想在了就告诉我,我打点你安妥,稳稳当当将你送出去。”

静竹听着这话鼻头也是一酸,絮絮应了好,也算罢。

第二日一早就传来谢赞离京的消息,走得这样仓促,可见早就不想待着了。定安这些年虽与青云轩一直暗中有往来,但是表面上素来毫无瓜葛,定安不好去相送,派人应场,聊表心意。

上过早课,从国礼院出来,过仪门进了长巷,远远的就被一队车驾拦下。前头的绿芜来禀报,她是谢司白放在定安身边的人,司琴被派去静竹跟前帮忙,绿芜就顺理成章接手了外头的事,绿芜性子比司琴沉稳,处事有度,这样的安排恰如其分。

绿芜回禀了这事,定安问道:“是哪个宫的?”

“看样子像是建章宫的。”

定安轻蹙了下眉头。当然不可能是静妃,清嘉也不可能。这些年定安在宫中立住了脚跟,性子也变了不少,早不是那个任人欺凌不敢还嘴的小姑娘。何况清嘉年岁也大了,将到了议婚的年纪,堵人这种有损清誉的事她如今是再也做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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