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师(151)

“新得了一残谱,想让茂公同我共赏。”邵仪笑吟吟将棋盘推到徐茂面前,“如何?”

徐茂扫了一眼,见是真章,看着不觉入神。他是什么都好,唯独棋痴这一点误事,属于见了局就移不开眼的主。邵仪见状甚是满意。他捋一捋胡须:“茂公可有兴趣?我那儿还有满满当当一本的残谱,你若喜欢,我让人送到你院中。”

徐茂正思索着该如何破局,听到他这话,不动声色敛了神:“无功不受禄,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邵仪笑道:“茂公可有听闻宫中青云轩被烧一事?”

徐茂愣了愣,很

快镇定下来:“略有耳闻。”

邵仪观察细致,尽管只有短短一瞬,还是察觉出他的犹豫。

徐茂问:“难不成是邵公做的?”

邵仪哈哈大笑:“自然不是,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徐茂摩挲着棋子上的纹路,心感不妙。青云轩被烧这么大的事,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听闻,可见是有人故意对他隐瞒了消息。

徐茂略一斟酌有了思量:“我之所以留下,不过是因为邵公还有心事未尝,现下既出了这样的事,青云轩必然元气大伤,邵公应当也用不着我了。”

邵仪却未置可否,只让人上了茶:“尝尝,御前新上的雨前龙井。”

徐茂接过,呷了一口。

邵仪道:“我应过茂公,这事若有个了断,茂公是去是留自当不再阻拦。”

徐茂听他这话是还有下文的意思,没有急着插话。

“不过这事茂公并没有帮到我太多。”

徐茂丝毫不介意他的失礼,从善如流:“实是徐某力所不及。”

“茂公倒不必妄自菲薄,你的实力如何,我是看在眼中的。”邵仪将茶盏放下,因着稍用了力,底座磕出清脆的一声,“可是能不能做到,和想不想做到,向来是两回事。”

徐茂当即沉下脸色:“你这是何意。”

邵仪轻轻笑了笑,一时连称呼他的语气都变了:“我是讲,徐茂先生迟迟查不出究竟,或许是因为起了包庇白家那小子的心思吧。”

“你……”

邵仪知道他要说什么,先一步打断了他,他看着徐茂,明明表情没怎么变,却是无端生出压迫之感:“徐茂先生不用在我面前装傻了。”

徐茂紧紧盯着邵仪,邵仪皮笑肉不笑地回视,他态度笃定,根本不容分说。

事到如今,徐茂也没必要再隐瞒。他冷了脸,道:“何时发现的?”

“不久前。”他既然肯坦诚,邵仪索性也开诚布公,“茂公好打算,借着帮我扳倒林家取得信任,让我难以疑心于你。可你败就败在忽略了一件事,我与白因笃同窗多年,又共事多年,他的行事作风我再熟悉不过,如若不然,他也不可能输在我手上。而今日之谢司白,恰如昨日之白因笃。你瞒得了我,他可瞒不了我。”

徐茂

攥紧了手:“你终于肯承认白大人是你害死的。”

邵仪仰天大笑:“我何时不承认过?不是我,陛下怎么可能那么快抓到陈白两家的把柄,难不成你真以为是林咸那个草包的手笔?”

徐茂忍辱负重多年,为的就是替白家报仇。如今邵仪当着他的面毫不避讳地大肆嘲讽白相无能,果不其然他被激怒。徐茂抽出袖剑,正当要一剑索取邵仪性命,却猛然发现自己使不上一点力道,他手一松,袖剑摔在地上。

邵仪并不意外,他笑道:“茂先生该不会认为,我能给你杀我的机会吧?”

“你……”徐茂反应过来,“是将才的茶……”

“将才的茶我也喝了。”邵仪啧啧,嗤笑一声,“但动气的是茂先生。这可不大好,在主人家做客,怎好动刀动剑,传出去实在有辱斯文。”

邵仪是故意折辱他。徐茂也发现只要自己一动怒,体内便浊气淤积。他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茂先生是大才之人,老朽实在不愿就此了结你性命。”邵仪道,“我知道你是白因笃故人。可为白因笃卖命与替我卖命又有什么不同?茂先生心怀天下,当为天下人,何必斤斤计较这些琐节。”

徐茂啐他一口:“奸佞小人,凭你也配我徐茂效忠?”

邵仪冷下脸:“茂先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既愿意出面,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怜我应该早些取你狗命,就算逃不出去,到了阴曹地府也好有你陪我做伴。”

邵仪冷笑一声:“我知道你不理解我,这没关系。古今能成大事者,有几人手上干干净净?便是白因笃也负着几条人命,不然你以为什么人都做得到这个位置上?白因笃可不傻,论及心狠手辣,他不遑多让。”

徐茂不为所动。

邵仪接着道:“我是爱才之人,不愿看着你平白为了这些事送命。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清楚。要死还是报效于我,皆在你一念之间。当今天灾人祸,南方又战乱不休,兴是百姓苦,亡也是百姓苦。我之所以殚精竭虑要做到这个位置,也是想要为苍生做一些事。茂公若想得通,自然会知道真正重要的该是什么。”

第122章 122

长乐宫。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 淅淅沥沥, 打在树叶上声响不断。永平帝近日来本就睡得不算踏实,如此更是辗转反侧了大半夜, 天亮时才将将合眼。

徐湘醒得早, 让含烟通知小厨房备下吃食,便往偏殿去看真如。真如自坤宁宫接回来后, 患了夜哭的毛病,为了不打搅永平帝夜里休息,只好将她安置在稍远的偏殿。小家伙精神很好, 起了个大早,被乳母抱着站在檐下看院中积了水的梧桐树。徐湘拨弄着拨浪鼓逗了会儿真如,盘算着时间差不多, 才抱她回去。

果不其然,永平帝已经起了身。他见徐湘带着真如来了, 脸上有了笑意。永平帝喜欢和徐湘待在一起, 不光是因为她的性子和从前的陈妃有些像, 还因为只有在她身边才能忘怀前朝后宫的种种事端。徐家不像林家邵家, 在朝堂上无足轻重, 不用费心周旋,而徐湘也没多大野心, 不会和其他人一样, 总是步步算计,居心叵测。

永平帝伸手接过真如,哄着她玩了玩, 真如也是配合,咿咿呀呀笑得开心。永平帝实在疼她疼得紧,方道:“她夜里哭就哭,也不碍事,送得那么远,都说母女连心,她更该闹了。”

徐湘逗着真如,听见永平帝的话,状似无意回道:“陛下日理万机,被搅扰清梦就不好了。真如还小不懂事,臣妾却不能不懂事。若不然,又要被皇后娘娘责罚了去。”

提起邵皇后,永平帝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用过早膳,徐湘以为永平帝会回去,没想到他却是留下,命人将奏章抬来长乐宫。

徐湘无法,只得一同陪在书房。永平帝忙着处理公务,她在旁研完墨,帮着及时换换茶盏,便也无事。徐湘和宫里帝姬不一样,她们自小被逼着上国礼院,虽不至精通,学识文采还是有的,而徐湘在家宽松得很,读书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除了识得几个字外剩下便一窍不通。要她拘在书房,还不如让她爬树来得爽快。因而她撑了不多时,还是撑不住了,头一低一低,昏昏欲睡。

永平帝忙中拿来茶盏,喝了口发觉是凉的,他皱眉抬头,看到的却是徐湘手托着脸,已是半梦半醒地睡

了过去。

永平帝头一次见有人在自己面前这般样子。宫里嫔妃,若得幸近奉御前,哪一个不是急着要表现自己,独她心大得很。

永平帝笑着摇摇头,放下茶盏时声音略响了些,徐湘惊醒,忙是起身替他换了盏热茶过来。

长窗的槅扇没有合严,有东西扑腾一声跳了进来,徐湘和永平帝一道循声看去,发现是一只黑猫。

徐湘过去将窗子合严,抱了黑猫下来,永平帝拨了拨盏中茶叶,问道:“你何时养了只猫?我竟是不知。”

“这不是我的,是小殿下先前养的。”徐湘道,“她走后我甚是想念她,索性将这畜生抱过来养着,也是个念想。”

永平帝神色稍有些异样。定安前去普济寺后,京中再无她消息。徐湘并不知道之后发生的事。如今谢司白无故叛逃,青云轩也一场大火毁于一旦。而定安下路不明,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

永平帝看着那黑猫。它身上没有一丝杂色,油光水滑,一双碧绿眼瞳幽微森然,有种诡谲妖异的观感,不知怎么的总让见者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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