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师(145)

他分明是在喊“阿朝”。

邵皇后面上的笑容凝滞,宛如当头一棒,魂飞魄散。她攥紧了手,用力之大,连骨节也泛出清白。多年来被压抑在心底的不甘涌上心间。旋即她含泪笑起,似讽刺似嘲弄:“阿朝,阿朝。”

阿朝。

那是陈妃的小名。

“她死了多年,你记挂的却还是她。”邵皇后攥着永平帝的手,红着眼,无不咬牙切齿,“陛下睁眼看一看,看一看如今在你身边的是谁,不是陈妃不是静妃,是臣妾,是臣妾啊!”

第116章 116

“娘娘!”白露拿了攒盒进来, 见邵皇后的样子, 心里突突吓了一跳。

邵皇后失魂落魄地瘫倒在床边,白露赶忙将她扶起:“陛下才将好些, 娘娘可要体恤着自己的身子, 万不能再出事了。”

邵皇后不作声,半晌才厌倦地抬了抬手:“白露, 扶本宫回去罢。”

“娘娘……”

邵皇后摇摇头,也不说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只是心如死灰。

她坐在这个位置十几载, 不准哭不准闹,要端庄大方,要处事得体, 不能像静妃那样凭着性子乱来,更别提陈妃。

当然皇上也不会允许她像陈妃。

她只能是皇后。

白露命人去叫德妃来侍疾后, 扶着邵皇后暂回了坤宁宫。白露不知邵皇后何故发这么大的脾气, 这十分不寻常, 邵皇后是个惯会隐忍的人, 哪怕是在千秋宴上被定安当众落了面子, 也能忍得下。能这样触动她的事,恐怕只有一件。

陈妃。

这是旧年隐伤, 活着一天受着一天, 是劝解不来的。

白露替着邵皇后除去发簪,让人打了热水。

“娘娘还计较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作何。”白露是当真心疼邵皇后,还是忍不住出言劝诫, “终于是熬出头了,等来年咱们八皇子继位,那才是风头无两的大事。”

这些话邵皇后何尝不知。她手扶着额头,低声道:“你不曾经过当年,有些事是不知道罢了。”

白露暗叹一声,不再多言。

另一边永平帝好转的消息很快传遍宫廷内外,这一夜无眠的人不计其数。

永平帝此一遭也算是半个身子进过鬼门关。第二日他甫一醒来,头件事就是召谢小国师入内寝觐见。旁人只道那位青云轩小国师是天子近臣,颇为眼热,却没人能想到,永平帝屏退内侍后,同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定安,不能留了。”

谢司白眉头都不皱一下,神色平静如常:“陛下此为何意?”

永平帝尚且虚弱,他靠在引枕上,勉力和他说话:“若是你师父在,就好了。”

谢司白虽挂着个国师的名头,与谢赞却是不能相比。谢赞乃一方奇人,天文地理,奇门遁甲,五行八卦,无样不精无样不通。相形之

下,谢司白不过是他扶植出替自己做事的一件杀器。

谢司白垂眸:“不能替陛下解忧,实臣之罪过。”

永平帝有气无力地抬抬手,免了他礼数。谢司白不入官制,是他内臣,当着他的面,永平帝也不必顾忌许多。他将当日在含章殿所见简短告知给谢司白,而后道:“朕并不信这鬼神之事,可她说那些,是只有陈妃与朕才知晓的。她母妃去时她年纪尚小,陈妃断然不会与她讲这些,就算讲了,以她当时心性,不见得能等到今日。”

最关键的是,没有道理。定安在这后宫之中孑然一身,没了外家,自也不会有前朝纠葛,她能依靠的,仅是他这个父皇的宠信,没理由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

那就只剩一个解释。

当真是陈妃回来了。

永平帝甚至认为自己一病不起也有其中缘故,全然不想是他平日的作为才至身体亏空如此。他喘着一口气:“这桩丑闻见不得光,若你也无法,朕纵是不舍,也不能不就此弃了她。”

谢司白微垂着头,熠熠灯火照见他周身:“陛下意欲为何?”

“至少先把她送出宫去,找个辟邪的地方,若还不得法……”永平帝蹙起眉,隐去后面的话。

谢司白会意。

永平帝这时才看向他:“昭明可觉得朕太无情?”

谢司白语气淡漠,不见情绪起伏:“陛下自有陛下的考量。”

永平帝很满意他这个答案,他叹了口气,视线滑落到案台上的紫铜瑞兽吉祥纹样香炉:“这样神鬼之事若是传出去,未免招来非议,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更要惹得天下不安。朕是天子,且要为黎民百姓考虑。”

这不光是冠冕堂皇的漂亮说辞,一直以来,永平帝都是这样觉得的。他为了天下安定离弃阿朝,一如今日为了天下安定离弃定安。

均是不得已。

吩咐完要紧的事,永平帝精神头也泄了,他微阖上眼,谢司白行过礼,方是退出内寝。

庑廊下宫灯绵延照亮前路,风不止,喧嚣在夜色中。秋韵侯在外头,见谢司白出来时面无表情,不敢多言,直等回了青云轩的地界,他才追问:“陛下可有提小殿下的事?”

谢司白嗯了一声,眸中之色陡然冷寂

秋韵见状心知不好:“总不会……”

谢司白敛起暗色,仿似目下无尘:“无论如何,也算得偿所愿。”

这本就是定安一开始的目的所在。可真这样轻轻松松地达成,多少让人觉得不是滋味。

“这件事不必告给她了。”谢司白道。

秋韵知道谢司白是怕定安听了伤心,遂点头应下。

安排她出宫一事已是板上钉钉,消息传到含章殿,连定安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秋韵传的话是陛下要她出宫休养,但定安明白这话里定然隐藏了实情。宫里疯的又不止她这一个,永平帝尚且能善待清嘉,为她谋一门亲事嫁出去,待她却是这样当机立断,到底是怕她,还是怕面对她身后的人。

总还是心中有愧。

定安懒洋洋瞥了眼纸笺,随手搁到一旁,没有说话,自顾自给怀里的黑猫顺着毛。这猫是不久前秋韵偷偷抱进来的,毛发光泽极好,有双绿琉璃一般的眼睛,显得颇有几分的诡谲怪异。

绿芜跟在定安身边多时,早熟知她外冷内热的性子,别看她面上不介意,多少还是会有些难过,故意哄她道:“等咱们离了这处,殿下想好了要去哪儿玩?”

定安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你转移话题的本领可不算高明。”

绿芜讪讪:“殿下看出来了吗?”

定安笑起来,眼中却没多少笑意,她转头看向窗外:“你倒不必担心我,我自小就不受宠,如今得到的,也都是先生替我筹谋来的,再还回去也不心疼。”

“殿下能这样想就好。”

定安不语,她看向檐下叮当作响的铁马,良久又轻轻呢喃一句:“只是她这一辈子在乎过的,究竟值不值得。”

绿芜没听清:“殿下?”

定安摇了摇头。

*

在太医署的精心调理下,永平帝渐渐恢复了元气。近日来总是德妃在身边侍疾,不见邵皇后。能下床走动后,德妃扶着永平帝起身,他这才想起来:“这几日怎么也不见皇后?”

德妃回道:“陛下病后娘娘忙着操持内外之事,身心俱疲,闻得陛下大安后,她自己却是病下了,现如今也是起不来身,留在坤宁宫养病。”

永平帝听得大为感动:“有劳她了。她身边可有人照

应?”

“有贤妃妹妹在,想来不成问题。”

永平帝点点头,对这井井有条的一切甚是满意。

待走至中殿,外头隐隐约约传来啼哭哀嚎的声音。

永平帝和德妃俱是听闻,两人神色不一。永平帝指着那方向皱眉问:“前头是怎么回事,何人在殿前哭哭啼啼?”

德妃赔笑道:“许是哪宫的妃嫔不知礼数擅闯进来,臣妾这就去把她赶走。”

“不必。”永平帝稍动了怒,“朕还没死呢就这般作态,此人若不惩戒,只怕要成风气。朕同你一并过去。”

德妃面色略有凝滞,想阻拦,却又没有其他说头,只好随着永平帝一道出去。

哪知殿外跪着的不是旁人,却是徐湘。徐湘鬓乱钗横,眼睛微微红肿,额前因为磕得太多次已然蹭破皮。她素以娇憨示人,头一次这般情状。

永平帝的怒气骤然全消,反倒是德妃上前厉声道:“陛下大病初愈,容你有什么苦衷竟跑到御前,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快,还不来人将乐昭仪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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