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琴久等着定安,听闻外头有传报,忙是放下手中掸子,恭身迎出去,在看到定安的一刻,她没能忍住,立时落下泪来:“殿下!”
定安笑吟吟将她接起:“哭什么,不是回来了吗?”
司琴自知失态,忙忙把泪拭去。
熙宁也笑道:“你主子回来,你该笑才是,怎么哭上了。”
司琴闻言不好意思,想扯出个笑,却硬是扯不出来。
“皇姐莫要难为她了。”定安解了围,才又对着司琴道,“这几个月有劳你操持殿中琐事。”
司琴不敢当。她心挂碍着静竹姑姑,但因着熙宁也在,不好开口问,只得暂按下心思,引着两位帝姬入了偏殿。
定安与熙宁已长久不曾这样坐在一起闲聊,再相见,彼此心境早相去甚远,且还有种种事端隔在中间,纵是想要恢复过去的亲密也无法。话过,两人心头都隐着遗憾,熙宁告退含章殿。
熙宁前脚走,徐湘后脚接踵而至。她是派人守着定安这一处,一等着回禀含章殿无人叨扰了,方是赶来。
定安同徐湘要比同熙宁关系简单得多,故而感情也更为真挚。徐湘抱着她又哭又笑好一阵,待情绪平复,才有心情说起正事。
“你不在宫中这几月,着实发生不少大事。”徐湘说罢,浅浅笑起,语带了调侃,“不过有谢公子在,纵使我不说,你也大多听闻过。”
定安伸手点点她额头,颇为无奈。
徐湘把着茶盏,徐徐道:“此次事变,青云轩出了不少力,谢公子名头本就不小,如今更多了去,他正当嫁娶之年,宫里宫外打他主意的不在少数,你且万要当心。”
第106章 106
“我才不当心。”定安托着脸, 有一搭没一搭拨弄着盏中的茶叶, “他若连这些都应付不了,那才是奇闻。”
“就算你不当紧谢公子, 也该当紧自己。”徐湘掐掐她的脸, “你也到了年纪,再拖顶多能拖个一年半载, 有些事还是早些从长计议为好。”
徐湘并不知这些时日发生的事,亦不知谢司白早做了打算。事关紧要,定安不好详细告给她这些, 只能违着心,草草应声。她将话头转到别处:“我的事还不打紧,倒是你, 有了女儿又封了昭仪之位,正该是春风得意。”
“有什么好得意的。”讲到自己的事, 徐湘骤然厌倦起来, 她意兴阑珊放下青瓷杯盏, “当不当这昭仪娘娘, 我着实不在意。”
定安清楚徐湘的心思, 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半晌生硬地挤出一句:“总归是在宫中立住了, 也是好事一桩。”
徐湘摇了摇头, 几不可闻叹了一声。
“帝姬可取了小字?”
“司礼监拟了名字来,陛下选了真如二字。”
“真如。”定安念了念,“好名字。”
“是啊, 宫中帝姬皇子的名字,取的一个比一个寓意美好,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徐湘抬眼望着窗棂,怔怔道。
定安不语。
“老实讲,我到现在都感觉好不真切,仿佛明明昨日还在因惹我阿娘生气罚做女红,一睁眼却已为人妇,为人母。”徐湘道,“不瞒你说,我对真如,原先并没有多少感情。连含烟有时都会这样讲。直至林家逼宫那日,我慌得很,心里才冒出个念头,若真被他们得了手,要死也是我死在前头,绝不会先动着真如。可也就到此为止了,你问我要再多,不剩什么。”
徐湘自己理不清,定安却是理解她的矛盾之处。徐湘毕竟和陈妃不同。陈妃当年待永平帝是有情的,后经种种,心如死灰,对人世早没了留恋,定安就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的指望。而徐湘初来时懵懵懂懂,甚至连出人头地的想法也没有,稀里糊涂成了宠妃有了孩子,偏偏在这时,她才遇到了那个会让她有所心动之人。
根源既不在徐湘亦不在真如,而在那位王颜渊王先生。
但这话没法讲清楚。
定安敛眸,徐湘也知失态,笑道:“你才回来我就同你讲这些,怪没趣儿的。”
“这不打紧。”
徐湘笑着摇摇头:“还是不说我了,讲讲你,此次南下,可有听到什么趣闻?快讲与我听听……”
*
时值戌时,轩阁之中灯火通明。
秋韵替着谢司白换了盏茶,正待出去,春日启门而入:“公子,御前来了消息,陛下召您觐见。”
谢司白停住笔端:“现在?”
“现在。”
宫宴刚结束不久,今日朝堂之上亦没有大事发生,挑在这个时候见他,十有□□是有关林咸的事。
谢司白心下有了思量,方道:“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春日出去,秋韵替着谢司白更衣,谢司白问起含章殿,秋韵道:“一切都好。上午昭仪娘娘去见了小殿下,旁的也就陆续送了些体己略表心意,许是皇后娘娘提前嘱咐过,未敢叨扰。”
谢司白点了点头:“今时不同往日,盯着她的人多了,打她主意的也多了,你且小心行事,莫要让人抓到把柄。”
秋韵应下。
谢司白到乾清宫时,正逢内侍端着用过了的鳝羹出来。内侍朝着谢司白见礼,谢司白淡淡问道:“殿中可还有旁人在?”
“只有陛下,并无旁人。”
那想来是了。
永平帝端着一册书在看,谢司白进殿行礼,永平帝方才回过神。他看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的:“昭明来了。”
谢司白静等着指示。永平帝将书册合上,随手搁置案头,起身道:“此次林家谋逆一案,你立下不少功劳。”
“臣不敢当。”
“有何不敢当,赏罚分明,朕还是懂的。”永平帝说着,话锋一转,“只青云轩不入官制,给不了更多,朕知昭明不在意这些,可难保底下人不会介意。”
永平帝明着表彰,暗着敲打。这是他惯用的伎俩,谢司白习以为常。他自表一二句,才令永平帝堪堪放心。
言罢,永平帝说起正事:“林咸如何了?”
“林大人暂被羁押在大理寺,等朝审过后,拟了刑期,再移交刑部。”
永平帝略一颔首,他屈指轻敲了敲案几,沉默片刻后道:“你去安排一下,朕要见他一
面。”
这本是谢司白意料之中的事。
“这件事做得低调些,就不必让旁人知道了。”永平帝若无其事地又补了一句。
谢司白即刻命人备车,并让春日先行一步,提前打点好大理寺的往返。他办事效率极高,不出半柱香的时间,便是一切协调妥当。
马车从西南角小侧门而出,宵禁时分,四下寂静,不多时,即抵大理寺天牢外。
下马车时,永平帝虚浮身形一晃,没踩实脚蹬,被在旁的谢司白险险扶住。
“不打紧。”永平帝道,“许是将才宫宴高兴,多吃了几盏酒。”
谢司白松开手,退至他身后。
天牢狱卒在前掌灯引路,拾级而下,牢狱森然,甫一进入,便有湿腐气味袭来。
林咸被关在尽头处,狱卒开了三道锁,方解大门。
林咸囚禁于此已有两月,数次提审查审耗竭他心力,已然至麻木,听到有人来,他躺在墙角,却是一动不动。
谢司白扫了眼身后的狱卒,狱卒近前,俯身探手,尚得气息。他摇了林咸两下,后者只是略略掀了掀眼皮,没有动静。
“把他叫醒。”永平帝沉声下令。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咸才倏地睁眼。仅仅两月有余,他俨然从威风堂堂的兵部尚书兼建威将军沦落至此。阶下囚的日子并不好过,明眼见着他消瘦一圈,落魄不已。
永平帝心也不是铁打的,这些年林咸虽与他离心离德,到底还是当年的情谊在。他稍错开眼,不忍直视他如今面貌。
谢司白命人备了座,便是退下,仅留君臣二人于此。
林咸早等这一天多时,他不妄想能得皇上宽赦,毕竟这样的罪行,最不为帝王所容。
但永平帝肯来见他,意味着折磨终于到头。
“……陛下。”林咸哆哆嗦嗦地躬身一拜。
“虚礼免了罢。”
林咸却是长跪不起,永平帝见状也不劝他,只道:“朕今日来,是送你最后一程。你是朕潜邸时就跟在身边的人,虽罪无可恕,但该走还是要让你体面些走。”
林咸心下明了。他当然知道永平帝不会这么好心,所谓“体面”,不过是同他做最后一笔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