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不好直接过去,略略止了步。待那边说完事,谢司白一移眼,就看见了正等着他的定安。
谢司白眸中盛了笑意,他将冬雪打发走,定安才过去。离近了,定安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人,藏在没有灯照的地方,身上穿着件不合时宜的玄色斗篷,怎么看怎么古怪。
定安微一顿:“这位是……”
隐在黑暗中的兜帽人揭开帽檐,现出真容。
原是许久不见的小郡王赵敬玄。
“十六妹妹。”赵敬玄笑吟吟道。
自上次在行宫见过面后,小郡王因着虎兕一事受到惊吓,闭门不出直至今日。同上一次相比,他愈加孱弱了些,好在精神还不错。
定安有些惊喜:“小郡王。”
“他比你年长几岁,你当唤他郡王哥哥才是。”谢司白轻笑道。
定安羞赧,不怎么能喊的出口。好在赵敬玄也不是肯计较这些的人。他们略略寒暄,站在当风口也不成事,便进了里间坐下闲谈。
赵敬玄在京中的日子并不好过,他乃废太子之子,身份尴尬,当年不过是由着先皇保护,姑且算留下一条命。永平帝要他进京本就是恐他异心,故而留在身边作为牵制。有这一层原因在,京城之中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皆对郡王府退避三舍,先前小郡王因行宫之事旧疾并发,也是无人敢去拜见。
定安也知虎兕之案原是她父皇主谋,为的就是取赵敬玄性命。这虽不关她的事,定安还是隐约存了些愧疚之心,现下见他安然无恙,并不如传闻中亏损厉害,方才松了口气。
“行宫一别,已有几月不见,小郡王可好?”定安道。
“并无大碍。”赵敬玄晓得她问的是上次的事,“有王颜
渊王先生在,不成问题,不过是不想见人,顺水推舟对外有了那些说辞罢了,也好还我个清静。”
定安从前见他,仅当他是小郡王,不作他想。自知道了谢司白真正的目的,她清楚如无意外,眼前这位将是日后的储君,再打量起来,又有另外的看法。赵敬玄生性随和,却不优柔寡断,定安并不能衡量一个好的帝王该有何种品质,但照书上所说,有道之君,许就是他这样的人。可惜他身子太过病弱,怕就怕经不起这番动荡。
正想着,赵敬玄先开了口:“我听闻不久前你同先生一道去了黎州。”
定安点头。
赵敬玄道:“路上可有什么趣闻?”
提到这个定安来了兴致,细细同他讲起路上见识过的风土人情。赵敬玄对此颇有兴趣,耐心听着,时不时提问一二句,引着定安继续讲,兄妹二人其乐融融甚为契合,竟是连谢司白都插.不进话。
讲得多了,定安才忽然想起,小郡王自幼被养在汤泉山,永平帝继位后,他更是被困在其中无法走动,再加上他身子虚弱,经不得途中颠簸,更是没有这样的机会外出游览,她同他讲这些,不啻于矮子面前说短话。
定安察觉不妥,方止住话头:“总听我讲这些,无趣得紧,倒让人生厌。小郡王见笑了。”
“不会。”赵敬玄笑了笑,语气温和,“我不常走动,听人说一说这些,只觉得有趣,怎么会生厌。”
定安感念他的体谅,不过时日太晚,再讲下去恐怕没个头,便先问了正事:“光顾着说我的了,倒还不知你们为何今夜来此。”
赵敬玄看了谢司白一眼。谢司白闲到把玩起手上的黑釉盏,闻言才搁置一旁,答她:“小郡王近一两日先在此暂住,不久我会安排他出城。”
定安怔了一怔,心头涌现不好的预感:“缘何这般着急?难不成父皇他……”
谢司白也不瞒着她了,直言道:“林家如今已经被逼的走投无路,皇上的意思是,要等着他先起了头,也好将他党羽一并肃清。局时城中祸起,情势失控,若‘误伤’一两个无辜人,也是情有可原。”
行宫之时永平帝想借林家之手除去小郡王,恰如今日之时,他要借谢司
白名正言顺地永绝后患。
定安看向小郡王,赵敬玄经历过的生死关头多了去了,反倒是处之淡然,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定安想了想,思忖道:“那先生的想法是……金蝉脱壳?”
小郡王略一愣,旋即笑起:“十六妹妹好生聪慧。”
谢司白亦是对她投去赞赏的一瞥:“正是此意。”
永平帝既然要让谢司白利用林家造反的时机除去小郡王,谢司白就可以反过来利用这一点,帮助小郡王从京城逃脱,正好替日后做打算。
定安亦觉这是个好计策,不过风险也大,这事必须得做得天衣无缝,但凡有一丝破绽,都有可能殃及自身。
话过后,时近子时,小郡王精力已然不济,便不逞强,被秋韵引去旁院暂先歇下。
前院仅剩着定安和谢司白在,没了旁人,谢司白方才似笑非笑着觑向她:“聊得可还开心?”
他语气神色都与往日别无二致,但不知怎的,定安硬是从中看出些不同来。她托着脸垂下眸,藏着笑意不想被他发觉:“我同郡王哥哥一见如故,自是聊得开心。”
谢司白略一挑眉:“人走了,倒肯叫哥哥了。”
定安嗯了声,隐着笑,愈发是得寸进尺:“先生这可管不着我。”
谢司白有些无奈,他伸手掐了下她脸颊,长睫垂下,掩不去其中的情愫。几日不见,要说不想是假的。明明叫冬雪将小郡王送来即可,他偏要跟着一道,名义上是不放心,其实还是想要见她一面。
定安又何尝不是。
她被谢司白这样看着,心里软成一片。谢司白摸摸她的长发,问道:“我可以抱你吗?”
定安笑道:“我说不可以就不可以了吗?”
“当然。”谢司白也笑,“我怕你不应,当时又要从我面前逃走。”
他讲得前两次的事。定安被调侃得面红耳赤,她转过头:“我不同你讲了。”
谢司白伸手将她带进怀中,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气,这一次就算你想逃也逃不走了。”
定安因他这一句,不多平静的心又乱起来。她难得不闹别扭了,就这样在他怀里静静待着。一时之间四下寂然,只剩罩里的灯忽明忽暗,映在墙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定安倚在谢司白肩上,轻轻扯了下他衣袖,和平日不同,她语气里罕见地带了些温柔:“林家的事,你且当心。刀剑无眼,万要保重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一百章!
第101章 101
话过后, 再不舍, 顾念着宫中形势,谢司白也只得先离开。
小郡王在青云轩暂住了几日。从前没有机会, 头一次相处这样久, 和过去潦草的印象自然有些许不同。小郡王温润如玉,当得起君子二字, 不光是定安,连绿芜也不觉是心生仰慕。且他学识渊博,无论什么都能讲得头头是道, 定安闲了常同他在一道讲话,本就有一层亲缘关系在,更是渐生出兄妹情谊。看得出谢司白对小郡王很下功夫, 一开始就拿他当储君待,小郡王处事之间, 颇见得谢司白留下的痕迹。
愉悦的日子总归过得快, 冬雪那边安排妥当, 打算将小郡王趁夜送出京城。走时定安颇有不舍, 将一些南下时带回的小玩意送给了他, 想着路上解闷。秋韵看得哭笑不得,等定安走后, 方是道:“小殿下心性如此, 还望殿下勿要见怪。”
定安小时在含章殿未遇着谢司白前,与宫中其他兄弟姐妹素无往来,每年的宫宴, 她都是跟在最后无人问津的一个。后来景况好转,有了熙宁肯带着她玩,可两人处境毕竟不同,中间到底隔着一层。因而定安从小就想像熙宁清嘉一样有个兄长。小郡王赵敬玄除了身子差些,样样都是她心目中的最佳人选,尤其经过这几日相处,更是相见如故。
“怎会,十六妹妹的那些玩意儿,我瞧着也有趣。”赵敬玄把着手上的泥塑描金小人,唇边带笑,“只一样,这事千万别被先生知道了去,我怕他得不着的东西我得了去,他要罚我抄书。”
论起编排自家公子,秋韵不遑多让:“极是极是,我们公子在小殿下的事上一向大度不起来,殿下小心为妙。”
小郡王顺利出京,由着谢司白一早安排的人交手,暂往定州而去。
脱开与世无争的轩院不提,京中一日日暗流涌动,各方势力从中周旋。这声势大的,朝堂上便是反应再迟钝之人也隐有感觉。十五日,帝因林咸接驾不到罚他一年俸禄,二十一日,驿站事发,查办到林咸手下,因无明证,以禁足律办。二十三日,祸及九皇子赵承,帝因往年间他当差的一桩案子办得不好,而厉色叱责并,撤了他在朝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