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屏退左右,此时才敛起笑容,低声说道:“你呀你,好大的胆子,皇兄的静妃都敢惹,你可知静妃背后隐藏的势力?”
崇光抬起眼皮:“你听说了?也觉得是我?”
瑞王恢复笑容:“你这小虫子虽然一肚子坏水,却也没有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恶,怎么可能是你做的呢。”
“是我。”
瑞王的眼睛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一时僵在那里,盯着崇光半晌不言语。此时,门外传来宫女们齐齐伏地跪拜的声音:“参加陛下!”
崇光和瑞王一听,匆忙起身见驾。
皇帝不意瑞王在此,随口回了一句“免礼”,视线自他二人身上抬起,一扫便扫见桌上碗筷成双,视线回到瑞王身上,朗眉不由皱起,音声却稳如泰山:“朕给你令牌,是让你在内宫随意出入的?”因瑞王已是承爵的王爷,在宫外有独立的府邸,每入内宫需要禀明皇帝。瑞王同皇帝一样生母早死,太后和宜太妃先后都抚养过他,对他十分疼爱,皇帝以孝悌治国,赐予瑞王一枚令牌,准他出入内宫觐见太后和宜太妃。
瑞王虽低垂着头,却能感受到那两道目光没由来的犀利,温和答道:“皇兄放心,臣弟只用来看母后、母妃和容儿,臣弟决不会有他想。容儿与皇兄以及臣弟自幼一起长大,情谊深厚,臣弟听闻容儿昨日额头受伤,刚好今日要入宫见母后母妃,便想着顺道来探望她一下,送她一些镇痛的药物。”
皇帝心里没由来地愠怒,多说显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心里终是难以抑制,最后数落了瑞王一句,“朕希望你多花些心思在政事上为朕分忧,别总是白日游山玩水、夜醉温柔乡。”
“臣弟谨记皇兄教诲。”瑞王恭顺答道。
崇光插嘴:“你送的那什么灵丹妙药,我可不敢用,上次送我的什么玉颜膏,害我用了浑身起疹子,脸差点都毁了。”
瑞王笑道:“我每次送你东西可是叫宫女先试了的,有一些我自己也试了的,小虫子你用了有问题,那是你身子太娇贵了。好吧,本王以后不随便送你东西了,本王会谨慎地送你东西。”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熟络地聊个不休。皇帝干坐一旁,但见那二人眉飞色舞,好不投缘,自己竟是一句话也插不上,只觉喉中苦涩,不由地干咳出声。崇光这才瞥了皇帝一眼:“陛下今日又是来向容儿兴师问罪的吗?”
皇帝如鲠在喉,收回落于她额头的目光,接过如玉递来的奉茶,低头喝了一口,喉中不适有所消解,只是那根利刺仿佛一路下滑,生生在肉长的心头扎了一道。
“容儿,你不要这样子和皇兄说话!皇兄,容儿她不会做……”
“玄庚,朕刚刚从太后那里过来,太后和太妃都十分地想念你,早上太后还跟朕提起你。”皇帝忽然打断了瑞王的话。
瑞王颓然垂首:“那臣弟这就去见母后母妃,先行告退。”
如玉见瑞王被支走,而皇帝此时面色阴沉,一言不发,颇有种雷霆欲来的气势,一时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缓和殿中的气氛。偏偏郡主这时竟上赶着拂龙逆鳞。“陛下大驾光临,若依然是像昨日那样询问静妃之事,容儿的回答还是如昨日一样。请陛下恕罪,容儿此时仍觉头晕目眩,故先行退下,陛下自便……”说完,崇光竟转身要走。
皇帝忽然出声唤住崇光:“容儿……”
如玉悄然退下。
崇光停下了脚步,背后传来皇帝喑沉的语声:“不要任性!”
语气里也不知是怜惜、是怜悯还是愤怒,那一声容儿原本燃起了她对回忆的念想,但这一句却又生生将刚燃起的念想熄灭了。崇光转过身,走到皇帝跟前,双膝一软跪在了皇帝脚下。
皇帝猝不及防:“你这是干什么?”
“容儿知错,静妃的药是容儿下的,因为容儿早就看她不顺眼。陛下今日要如何处罚容儿,容儿都不会有半句怨言。”
“静妃之事,朕已经彻查清楚,”皇帝瞧她这张脸,分明是怨气十足,且只字不提静妃之事彻查的结果,继续说道:“若朕今日罚你,你当真不会有半句怨言?”
“不会。”
“那静妃之事,罚你三个月的俸禄,并罚你去佛堂抄一个月的佛经!再罚你有空去给静妃赔礼道歉!”
“容儿领旨,陛下对容儿的处罚真轻,想是陛下仍顾念着从前的情谊,即使错在容儿,陛下却依然想方设法袒护容儿,陛下大恩大德,容儿感激不尽。可容儿觉得,静妃亦看容儿不顺眼,即便容儿去给静妃赔礼道歉,静妃也不会接受,陛下若真袒护容儿,不若多多召幸静妃,早点让她生下皇子,省得她因此次被下药一事落下心结,整天疑神疑鬼,以为别人闲得无事总下毒害她怀不上龙嗣!”崇光说罢轻轻一笑,抬头看着皇帝那张绷紧的铁青色的脸。
她这笑容,像极了殿外那开的正盛的海棠花,任凭大风如何吹刮,仍想固执地霸着枝头继续绽放而不欲凋谢,可惜撑不了多久,终究飘零委地、化作春泥。
皇帝看在眼里,薄唇微微抿起,一双眼里暗流涌动,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仿佛风雨揭过,拂袖转身出殿了。
第4章
皇帝虽在口头上罚了崇光,却并未下旨言明。但天子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便没有收回的道理,崇光第二日就动身去了佛堂抄经。
正为静妃梳妆的碧翘喜上眉梢:“听说,瑶光殿住的那位郡主被陛下罚去了佛堂抄经,恭喜娘娘。”
静妃冷哼了一声:“有什么好乐的,陛下分明是偏心,此事怕是就这么揭过了。”
碧翘道:“娘娘不必太为此事耿耿于怀,只要咱们把她故意陷害娘娘的消息散播出去,让宫里宫外人人都知道郡主心肠歹毒,往后一旦有人提议立她为后,定是一片反对之声。她要是做不了皇后,宠冠后宫的娘娘还怕她骑到自己头上去吗?”
“好主意。”静妃展颜一笑,转而又面露不快,“可本宫还是看不惯陛下一直纵容她。”
“陛下只是忌惮卫家不敢动她罢了。陛下这些天都歇在德夷宫,可见陛下心中最重要的位置还是娘娘的,娘娘且忍一忍,这皇后之位迟早是娘娘的,若是娘娘生下皇长子,定是这昭国的太子。”碧翘谄言,说完却见静妃痴痴望着那映在镜中的美貌,脸色不但没有好转,反是愈发难看了。
“本宫现在要去明德殿见陛下!”
皇帝正专注作画,听到静妃请安,淡淡说了声“起来吧”,眼皮不曾抬一下。
静妃竭力压制住心中的不平,徐徐步至皇帝身侧,观摩了片刻,娇声道:“陛下笔下的海棠,或含苞、或半开吐蕊、或盛放、或飘零,千姿百态,真是栩栩如生。”
皇帝没说话,握住的笔移去蘸那胭脂色的颜料,继续勾画晕染。
静妃又道:“像是美人初醉,娇柔可人……”
皇帝这才搁笔至笔忝,依然没抬眼。“爱妃何事?”
静妃略一思索,答道:“臣妾听说陛下罚郡主去佛堂抄经了,臣妾被下药一事陛下可是彻查清楚了?”
皇帝早料到静妃会来找自己,她如此一说,倒真跟自己预想的一模一样。“朕正要告知爱妃,此事与郡主无关。”
静妃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怎么会?那人证可是……”
皇帝出声打断:“带人证!”
赵伦马上带了一人入殿。
静妃一眼认出带来的人便是曾经被碧翘抓住亲口向自己招供的宫女,忙道:“你那日如何跟本宫说的,今日再一五一十地向陛下说一遍。”
那宫女面上已是梨花带雨,先猛地把头往地上砸了几下:“陛下饶命。一个月前,奴婢因为不小心打碎了静妃娘娘的玉镯,挨了一顿打,奴婢因此怀恨在心,便向静妃娘娘下药,不料被碧翘撞见,奴婢见事情败露,因为自己谋划与受人指使量刑不同,后者免诛九族,奴婢为不连累九族之人的性命,便将脏水泼给郡主。”
“你……”静妃气地指着她的鼻子道,“你那日明明不是这样对本宫说的!你是不是受人胁迫才改了口?”
那宫女摇头:“没有人胁迫奴婢,奴婢所言都是事实。”
“为何要把脏水泼给郡主而不是其他人?”皇帝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