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穹愣了愣,有些想不起来自己当时说过些什么,毕竟已经过去了万年之久。
只隐隐记得他当时在封吾那里见到了昆玉灯,便急着想要送回凼域,封吾说点燃灯芯的灯引还未备好让他再等些日子。
可吴穹从前脾气急躁得很,有了某个念头就会时时惦念着,有事没事就去缠着封吾,让他答应自己先把灯送回凼域,一是让忘尘他们开开眼,再就是让凼域的人定定心。
不用打打杀杀,不必费心费力去抢别人的地盘,他们自己的凼域鬼窟,有一天也能变做世外桃源。
封吾圣主修为天下第一,收拾起当初满世界捣乱的吴穹来毫不留情手软,但当吴穹认输服软,啰里吧嗦纠缠不休的时候他又全没了办法,竟就那样放了吴穹带着昆玉灯回凼域,连个看押管束的人都没派。
更有趣的是,他们一个稀里糊涂放了人回凼域送灯,一个则在送完灯之后老老实实重回了封吾圣境,认囚认罚,像是连个逃跑的念头都没兴起过。
至于当时吴穹跟忘尘说过些什么?
“你说封吾圣主那个人长着一张北川冰霜脸,性子又古板无趣,跟他住在一起无聊得要死。”
“你还说,封吾圣主不通人情,责罚起弟子来毫不留情,接人待物也毫不温和,对谁都像是债主的表情,还不如咱们凼域的人有礼貌,就算打架也还通个姓名,封吾圣主却是说打就打,打完手一背,风轻云淡样子好像刚才动手的人不是他一样。”
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忘尘有些气促,勾起了咳,咳了好半天方才平息,复又继续说道:“你当时跟我说了好多封吾圣主的坏话,我以为你肯定再也不想回封吾圣境,再受那个人的折磨,可最后你还是走了。”
走得很痛快,甚至是……很愉快。
“我当然得走啊!”吴穹解释道:“我既然认输认罚,自然要说话算话。再说了,那时候还没拿到昆玉灯的灯引,我就更得回去了。”
忘尘默然片刻,忽然悠悠地叹了口气,道:“你那一走,便是万余载的时光啊!”
其实那次他便有预感,那个一直护着他的跋扈少年,那一去怕是少能再回,只是没想到会是那么久。
幼年不幸,少年不幸,强势的父亲打死了母亲,经年遭受折磨的忘尘一朝癫狂,为母弑父复仇。
其实在将冰冷的灵品匕首刺进那男人心口的时候,他已经抱了同死的决心。
被流放凼域也好,发配地狱也罢,只是结束的方式不同而已。
倒是没想到会遇到吴穹他们。
凼域称不称霸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有人守他护他,不离不弃陪伴他的这份情义。
凼域鬼窟,煞气逼人,条件恶劣,却成了他人生中第一次拥有快乐的地方。
只是不曾预料之后的那些变故。
先出去的是吴穹,他说要让凼域里归顺他的小妖小魔们都过上好日子。
首先,他去了外面探查什么才是好日子。
去了之后不久他发现,外面的人并不全是过好日子的人,也有像他们一样过的很艰难的人。
因为,外面有很多有钱有势有地盘的“坏人”。
吴穹一路打了过去,赶走或囚禁了那些“坏人”,占了他们的地盘,分了他们的财宝,接着就一批批地往外接在凼域鬼窟受苦的小弟们。
事情越闹越大,大到惊动了封吾圣主。
于是,吴穹倒霉了,一次又一次被摁在地上摩擦,直至被打服。
在那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忘尘也想过出去看看,却又总是犹豫。
他和在凼域吃尽苦头的其他人魔灵怪不一样,他从外面进来,在凼域收获了快乐和温暖。
所以他不觉得住在凼域会难以忍受。
吴穹和朱宣叫过他很多次,他都没有走,只说在后方压阵。
其实,他是不舍。
本来他以为吴穹最终会回来,可最后回来的是朱宣。
那个第一个出头将他护在身后的男孩儿,在送灯回来的那次见面中,嘴里说着一个讨厌的人,眼睛里却闪着光。
忘尘察觉到,在吴穹的心里,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最需要保护的人了。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吴穹那人脾气暴烈一言不合就动手,但其实他的心地柔软善良,重情义。
整个凼域的命运他都想着改变,心里想要保护的,又岂止他忘尘一人?
只是没想到,他会万年不归。
那般决绝。
吴穹听了忘尘的这句感叹也不由有些伤感。
不回凼域一个是不想见到朱宣那个野心膨胀的小人,再一个他要拼命赚取功德,没时间回来。
“你这身子怎么还是不见好?好像还更严重了。”吴穹打量着忘尘气色转移话题说道。
忘尘出生时身体就不太好,小时又时不时忍受恶父的打骂,后来弑父入狱,在灵界的监牢中又吃了许多苦头,再被扔进阴煞之气弥漫的凼域,身体就更加糟糕了。
忘尘听他终于问起了自己的身子,微微笑道:“不妨事,没那么容易死掉。”
吴穹道:“回头等我把昆玉灯的灯引解决好,帮你调理一下。”
万年来他的修行可没落下,尤其无字观中典藏许多,医术方面他也没少钻研,帮着忘尘略微调理减轻些症状完全没问题。
两人正谈谈说说,忽听身后有人叫了声:“师父……”
两人同时回头,只见祁烈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下了床站在内室门口迷迷蒙蒙看过来。
吴穹看见他醒来一下子又想起那个夺灯给自己的人,如此一想,仿佛眼前站着的不再是小徒弟祁烈,而是那个冰冷无趣到死都要给自己立规矩做束缚的封吾圣主……
祁烈完全不知师父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他只记得师父生气了,然后他睡着了,又做了很长很难懂的梦,挣扎着醒过来之后发现师父正在跟别人说话,微微侧着的脸颊上露出关怀的神色来。
他觉得不太高兴,便赤着脚丫下了床走过去,听到了师父要帮那人调理身体。
“师父……”他又叫了一声,直接走上前拉了吴穹的手臂脑袋靠到他的肩膀上,一副可怜巴巴依恋的模样。
忘尘:“……”
这样子的封吾圣主好让人意外。
若是在平时,祁烈这样子撒娇吴穹会一巴掌拍出去让他离自己远一点儿。
但这会儿祁烈昏睡方醒,之前心口的印记又发作过,再加上那一缕燃了万年的灯引残魂……
吴穹一时间没办法再像平时那样对待他,默默纵容了他的腻歪,只嘴上僵硬地嫌弃道:“说几回了,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子……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
祁烈本想摇摇头,斜眼看见在旁边好奇打量他的忘尘,便道:“心里有点儿难受。”
这个坐在轮椅上人看起来病恹恹可怜兮兮的,看向师父时的眼神又很奇怪。
师父心那么好,万一对这人心生同情了怎么办?
他会接此人回道观住吗?
会不会像容许自己一样,容许那个人也窝在师父怀里撒娇呢?
被自己的想象惊到,祁烈心里头巨浪翻涌,渐渐失智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回 合精分倒计时
第13章
很多很多年以前,忘尘在天道盟的一次盛会中见过封吾圣主一面。
隔着人群远远地望过去,一袭雪色长衣的封吾圣主站在一颗古树之下,面色如霜,神态淡漠,天道盟正副盟主外加一十二位护法长老隔着不远不近地距离躬身立在他身后,没有一个人敢凑前一步。
如今靠在吴穹肩头的祁烈,有着跟封吾圣主一摸一样的长相,只是年岁略微稚嫩,最重要的是这少年对吴穹孩子一般依恋的神态......跟万余年前的封吾圣主相差实在是太大了!
倒是之前夺灯时的那个祁烈更像是封吾圣主本来的样子。
忘尘好奇地打量着祁烈,却不知祁烈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同样不知道的还有吴穹。
他只听见祁烈软塌塌地靠在他肩头说“心里有点儿不舒服”,下意识就以为是他心口那个印记在作祟。
他让祁烈坐下来,又帮着细细查探了一番。
着实诡异的是,他一点儿都看不出那个印记的古怪。
看起来就像一张画过符纹的纸,被撕碎后又经万年风霜雨雪的洗礼,再重新拼凑在一起,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