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还是忍不住了,他对青涯的那群人动了手。
这样一来,势必会惹出大麻烦,若是再贸然现身,必然会给南岭与陆先生他们带去麻烦。
于是,他带着无双一路来到了宴都。当年容先生给他们的钱,还剩了一点零头,但也足够他们置备一身行头,吃顿饱饭。
宴都从来是小道消息传得最快的地方。他稍作休整,顺便还能探听一下最近的情报。
无双也化了人形,是约莫十六岁的少年模样。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等着哥哥点好饭菜。
在万剑冢的五年时光,都刻满了血泪与生死。神鬼不入,绝对不是一句普通的形容。
如今,他们终于破开了囚笼,走出了那片战场。
他们,终于重回了人间。
他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却依旧乖巧地坐在椅子上,安静的眸子随着江安的脚步而移动。
江安交代完了自己要的东西,回头便看见他乖乖地坐着。许久不曾见人,无双似乎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局促。
他走过去,揉了揉无双毛茸茸的脑袋,发丝软软的,手感很好。然后他一起坐下,等着上菜了。
在宴都,任何的速度都是极快的。没一会儿,小二便捧着托盘款款来了。
他满脸堆着热情的笑容,一边手脚利索地摆盘,一边语速飞快地介绍着菜品。
“客官您看好,这可是本店的镇店之宝——葱油……”
江安却不想将时间浪费在报菜名上,他打断了小二喋喋不休的推荐,状似不经意地提道:“小二,不知你对修真界了解多少……”
“哎!这您可问对人了!”小二一听来劲儿了,菜名也不报了。
他一挑眉,将白帕往肩上一搭,眉飞色舞地得意道:“论起消息灵通,我说第二,这宴都没人敢说第一!”
闻言,江安心里却是莫名松了些,当年的事那么大,或许,他真的能知道什么,甚至,还可能知道陆先生他们的现状……
他试探地问道:“不知小二可曾听说过,陆望予这个名字……”
小二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夸张地叹了口气,假装哀怨道:“客官也太不信任我了吧……这天底下,谁人不认得他呢?”
江安确实没想到这一出。陆先生,现在那么有名的吗……
再联想到他曾经的名,可都是些恶名。仇家遍地跑,修真界十个人里能与九人结仇,他心中竟是涌起了一阵不安。
他愣愣地看着小二浮夸的表演,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便听见小二微微凑前,小声道:“客官是想知道,如今陆望予在哪儿吧……”
“或者是,他是怎么从澄阳峰活下来的?”
澄阳峰?活下来……
江安心头一紧,他放轻了呼吸,微微皱起了眉,道:“可否请小兄弟仔细讲讲……”
如今还未到晌午的饭点,小二有了空,又得了赏,也难得见到如此好奇的客人,便也一屁股坐下了。
他从当年的一路的围剿,讲到了瑶阁的浮云都之战。而后,在提到陆望予被囚祈灵台,妖族闯入劫人时,他耳畔却传来了那个客人,有些颤抖的问题。
“那个妖族,后来如何了……”
小二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神色专注,眸中隐约闪过了一丝水光。
这个客人,真是奇怪呢。或者,是因为我讲得太好了?
他这般想着,也立刻回道:“自然是死了……当场灰飞烟灭,没有一丝转生的余地。”
江安与无双,彻底地愣住了。
他们终于从小二的口中,原原本本地得知了当年的事情。
在那个妖族葬身祈灵台后,陆望予便疯了,那段时间,是所有修士最深的梦魇……
后来,陆望予血战澄阳峰,那座尖峰被夷为平地,全天下都以为他死了,但直到最近,他竟然重新在逐州郡露了面。
陆先生还活着……江安这般告诉自己,但心中却堵着一块巨石,竟是说不出地难受。他感觉每一口呼入肺的空气,都带着灼人的疼痛。
陆先生若是被这般围堵,南岭为何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江安努力放平自己的语气,假装不经意地问了一句:“那小兄弟可知,南岭近期有何动静?”
这个问题倒是将小二问住了,他皱起眉,严肃地思考了片刻,道:“南岭?客官想问的,是那个仙门世家?”
“容晟府,南岭容晟府。”
小二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像是看见了什么很奇怪的事物,他皱眉费解道:“可容晟府早在五年前就亡了啊……”
“三千人,没有一个活下来。”
闻言,江安彻底失了声。
第71章 江山局(十一)
自从五年前,三千将士的鲜血染透了南岭的每一寸土地后,这片干旱的土地,便时常阴雨连绵。
像是上苍在悲悯地垂泪,南岭的天,永远都只有一个阴沉的颜色。
除去了瑶阁首席宁枳,以及后来归来的陆望予,这片战场,又迎来了第三次的祭奠。
江安看着四周空空荡荡的疆域,他从来没想过,五年的时光,足以将这个世间彻底颠覆。
所有的故人都已不在,这个世界,又变成了他们最初流浪时的模样。无亲无友,无处为家。
南岭容晟府,这个屹立千年的庞然大物,只一瞬便轰然倾塌。
火盆中升腾赤红的火焰,一点白纸的灰烬,如蝶翼般在四周飞扬。
无双咬牙,一张一张地递着手中的东西,他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江安微红了眼眶,但脸上却挂起了灿烂的笑,一如当年辞别时,相信前路坦荡的少年。
他将手中泛黄的纸投入火中,任由它在火舌舔舐中灰飞烟灭。
他轻声道:“容先生,我回来了。”
“来接容晟府的差了。”
那张纸是容先生给他与无双盘缠时,他执意立下的契约。
契约上的是他写下的承诺,等学成归来,便入南岭,努力让自己能满足要求,成为容晟府的一员。
当年,容先生曾说过,若是早上几年,他定会将他们收入麾下。那时江安不解其中之意,只是以为,或许是自己太弱了,没法达到他们的要求。
那我就变强,学好本领,到时回到南岭,也不会再让容先生为难。
可直到如今,他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容晟府已经撑不下去了,没有必要再让无辜的人,搅入这趟浑水。
江安不曾见过南岭辉煌的岁月,不曾享有过鹰徽在肩的半点荣光。但南岭在风雨飘摇之中,仍然友善地向他伸出了手。
借助这把力,他将无双从泥沼中救出,他接受了他们慷慨的帮助,如今,自然也愿意回来。
他愿意在这片废墟上,坚守着最后的信念。
陆望予断言,南岭容晟府的魂永存。因为他知道这不存于血脉,只存于心。
无论是当年宣州的跛腿老兵,还是如今还在逐州郡苦苦坚持的朱氏粮油铺,又或者是握紧无主契约的江安。
只要人间正义存,南岭便永远在。
无双眼睛哭红了一片,他一直都是个安静的孩子,也从来都很坚强。断尾时他没哭,在剑冢日夜遭受神魂溢散之苦时,他也没哭。
但当他们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从深渊里爬出来,重新回到了这个人间,本以为未来再无坎坷,却惊觉世间早已成了炼狱。
他一直相信,好人会有好报,恶人会收到应得的惩罚。但如今的桩桩件件,却揭开了这个人间的荒诞。
好人埋骨南岭,而恶人还在这个世间居高临下,为自己满手的鲜血,洋洋自得。
江安沉默着燃起了所有的香烛,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发誓道:“若这个世间公道不存,那就自己去讨回来……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无双看了他一眼,他又垂下眸子,泪水与手中物一同落入火盆之中。
“容先生放心,我们会看好南岭的……”
他们祭拜完了南岭战场上的英魂,又需要开始出发了。无双揉去了眸中最后的泪光,声音沙哑道:“哥,我们现在就去找瑶阁算账吗?”
江安却缓缓摇头,他眸中闪过一丝暗色,道:“不,陆先生消失了五年,最近却突然在逐州郡出现,还与瑶阁起了冲突。”
“他从来都不会打无准备之仗,这说明,他一定有了计划……若是我们贸然行事,可能会影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