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遇在门外站了片刻,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天花板上的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狭窄的走廊红毯融为一暗一亮的两条。
光阴深处。
第10章 海上兰台:雪溪图
又是新的一天。穿着粉色真丝睡裙的年轻女子从柔软的大床上起来,展开双臂伸了个猫咪似的懒腰,打开垂坠质感的厚重窗帘,然后走到对面的墙壁。墙上挂着精致典雅,风格繁复的纸质挂历。她仔细地撕去一页,5月11日了。
洗漱完毕,薛兰台用藕粉色小奶锅煮了一碗牛奶,给自己做了一份酪梨太阳三明治,这便是她今日的早饭。
吃着早饭,薛兰台想到既然公司已经有了追查方向,说明调查事件快要结束了,她的团队马上就要恢复工作,重新开始设计竞标方案。而设计方案,就需要相应的海岸微生物数据。各地海岸微生物都会有不同,对船只的影响也不同,日本海自然也是如此。她起先没想到这一层,只想着用国内的调查数据,虽然这样做大概也不会错,但终归不算保险。还好现在想到也不晚。说起这个,还要感谢梅遇,若不是他那日提醒了自己,自己说不定真的会在这方面失误。
薛兰台想了想,给梅遇打了一个电话过去。那边很快接了,薛兰台开口道:“梅遇,是我,兰台。”
“兰台,有事吗?”听起来,梅遇的心情似乎不错。不待薛兰台回答,梅遇先想起来了。“是为了那份日本海洋生态坏境检测报告吗?”
“嗯,是的。”薛兰台上次碰到梅遇时,梅遇说可以帮他从研究海洋生物的实验室里复印一份日本海洋生态环境检测报告给她。
梅遇道:“我现在不在上海,不过我已经把事情告诉张教授了。你可以打电话给他。他会告诉你什么时候去找他。不过不要打扰到张教授,尤其是在他做实验的时候。他脾气不好。”
“嗯,好的,我会注意的。”
“这是实验室的电话号码,你等会儿打给他就好。”梅遇报了一串电话号码过去。
记下了号码,薛兰台把手机贴在耳边,低声说道:“梅遇,谢谢你。”
“不客气。”梅遇等了片刻,问道,“还有事吗?”
虽没什么特别的事,但薛兰台不想这么快挂电话,她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梅遇,你现在是在西安吗?”
梅遇温和道;“不是,我出一趟差,碰巧遇到了另一个朋友,就打算在这里多待两天。你呢?你们公司的事怎么样了?对你没什么影响吧?”
银叉子在光滑的盘子上无意识地搅碎了水波蛋,薛兰台回答道:“没有什么影响,只是毕竟是自己的公司发生了这种事,不管怎么样,心里多少还是会有点毛毛的。”
“我明白。”梅遇安慰她,“反正也没什么办法,不如放宽心,就当给自己一个假期了。”
薛兰台点点头,笑道:“好的,我会的。就怕太长时间没放长假,我不知道该怎么度假了。”
梅遇刚穿好衣服就听到一阵敲门声,虽然声音不大但能听出来敲门人很急躁。梅遇揉着太阳穴笑了笑,“兰台,如果没事的话我就挂了。我朋友来催我出门了。”
闻言,薛兰台调侃道:“真是个急性子的朋友。那好吧,我这边也没什么事了。祝你旅途愉快。”
“嗯,谢谢。”
听着从手机里传出的“嘟嘟嘟”的挂机音,薛兰台发了良久的呆。摆弄着叉子,她开始吃早已变凉的早餐。穿好外出的衣服后,薛兰台给张教授打了个电话。“喂,张教授吗?”
“嗯。”那边人的语气不太好,显然是被这通电话给烦到了。
“你好,我是薛兰台。梅教授应该跟您提起过我。”
显然,梅遇确实跟张教授提起过薛兰台,因为不需要薛兰台说更多的话,张教授就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东西在办公室712门口,你自己来取,不要打扰我。挂了。”
“谢……”挂了,真是一通让薛兰台目瞪口呆的电话。薛兰台苦笑了一下,收拾东西出了门。
半路上她还在想,科学家真是一种神奇的物种。一番七拐八拐,曲径通幽地寻到了712办公室,薛兰台看到被丢在门口的一份薄薄的牛皮文件袋和紧闭的房门,心里终于确定了。嗯,看来,除了梅遇以外,科学家真的都拥有神奇的脑回路。
“谢谢啊。”薛兰台怀里抱着文件袋,站在门口,用一种不大不小的声音喊了一声。不过办公室里没有人回应她就是了。
妙龄女郎穿着黑色收腰小西装,逐渐走远的背影,高跟鞋在走廊年代久远的古典瓷砖上踩踏出一阵“嗒嗒嗒”的节奏,厚实的左右两面墙壁与狭长的甬道,根本照不进阳光的东西两侧唯二的小小的窗户,古旧的巴洛克建筑与奇异的昏暗光线与四周冰冷的空气形成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
停尸间。
在家里上了两节临时报名的英语网课和管理学课程,薛兰台看了一下外面的天色,还很早。于是她决定去思南路的Citizenology享用一顿下午茶,虽然薛兰台并没有喝下午茶的习惯。
严格来说,薛兰台是那种看着浅薄精致,实际上生活要求非常朴实的那类人。她也许会花很多钱去追求奢华的品牌和华丽的表象,但如果东西不实用,只能放在柜台上当摆设,那她也绝对不会下手买的。下午茶这种东西,可以代替午饭和晚饭吃,在吸收营养的同时帮助她节食减肥,还能消磨时间,愉悦心情,一箭双雕的事情,做起来很划算。
点了一杯黑咖啡和一份蔬菜熏牛肉三明治后,薛兰台坐在可以晒到阳光的巨大玻璃窗边,从包里掏出一本《中国名画鉴赏辞典》,从中抽出一张银质枫叶书签,悠闲地翻看起来。
她们姐妹俩的书单大部分是老爸推荐并强制阅读,但这本《中国名画鉴赏辞典》倒不是爸爸推荐的。同傅竹生一样,薛兰台也喜爱阅读,是故在大前年把这本书当礼物送给傅竹生后,薛兰台又给自己买了一本。
薛兰台很喜欢其中一幅唐代王维画的《雪溪图》,拱桥,流水,雪坡,屋舍,树木,人物,被画家用一种悠然自得的意趣深一点浅一点地细细添补在月白绢面上,古意深幽,趣味自得。
白皙柔润的手轻轻拂过雪白的纸页,一缕墨香浅浅萦绕于指尖,薛兰台没看进几个字,又呆呆地走了会儿神,大概是因为沐浴在春日阳光下太舒服了吧。只要不工作,薛兰台就会犯跟傅竹生同样的毛病,有一点点走神。为此,她们姐妹俩没少挨妈妈的骂。
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外,隔着一条街的老屋里,一只老猫眯着眼,四肢蜷缩压在柔软肥润的躯体下,凶光满满地瞪着恰好在它正对面的薛兰台。阳光如雨露,润物细无声,老猫打了个舒服的哈欠,继续威严霸道地瞪着薛兰台,颇有一街之霸的气魄。
薛兰台盯了老猫良久,突然就被气笑了,莹润洁白的贝齿从涂着干枫叶色唇膏的唇中露出,好似橱窗上,优雅旧上海女人的海报。
后来,薛兰台与老屋的老猫成了好朋友。只要是来思南路这条街逛逛,她就会找到老猫,和老猫说会儿话,买一些小鱼干儿喂它。老猫看起来不太亲近薛兰台,常常只拿屁股对着她,不过只要薛兰台在街边陪她蹲两分钟,她就会乖乖转过身等着薛兰台投喂。
老屋的屋主是一个五十来岁的上海老男人,穿着最常见的无袖白色汗衫,腆着个大肚皮。有一次,他耷拉着眼皮站在门口,对正喂猫的薛兰台道:“别喂伊切了小娘比,切了侬个进口小鱼干,伊别额都伐欢喜切了。要伐侬以后天天来喂伊,个么伊切伐饱额呀。”
虽然没听“个么”屋主的话,还是会喂老猫吃鱼干儿,但薛兰台却依然从屋主朴素的语言里听出精炼的哲理来。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老猫吃了几个月的进口小鱼干就丢掉了吃了十年的饭菜。老猫尚且如此,何况是人呢?
昨天爸爸给她打电话,不知为何提到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句诗。薛兰台现在想来,竟觉得这诗与上面那句俗语有异曲同工之妙。想到爸爸,薛兰台抻着脑袋叹了口气,他昨儿个好像又是来催婚的。真是的,她连男朋友都没有,上哪儿去找个女婿给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