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河向浪瑶要了一样东西,说是要带给洛林。他在负责把瑞尼尔号带到海珠港后,就会加入洛林的战泽号。他很早前就向浪升亲王写信,将这个请求转给晓宸和海军,并收到了肯定的答复。
几周后,在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月,洛林所在的战泽号随护送第二批移民船队的舰队返回到海珠港。摄政818年12月22日,在战泽号被命名的两周年这一天,冰河告别了停泊在海珠港外海湾的瑞尼尔号,乘坐一艘小艇,直奔军港。一向阳光灿烂风和日丽的海珠港,却在这天下起了雨,天空灰蒙蒙的。当小艇靠近军港的时候,冰河一眼看到一列军舰中的战泽号,经历过上千日夜风吹雨打的洗礼、上万海里波涛起伏的征程,曾经崭新锐进的战泽号,显得疲惫而沧桑。几年来一直盼望此刻的相逢,但此刻冰河的心,却像这天气一样,灰暗沉重,他再一次意识到,人生,没有“回去”:故地可以重游,故人可以重逢,而那逝去的青春情怀,真的一去不返了。
登船时,冰河看到在下甲板亲自迎接自己的竟然是晓宸上将和战泽号的舰长雷鹏。一别三年,雷鹏已经白霜染发,脸上的皱纹让冰河想起了卡西莫多老船长,晓宸依然高大英俊,岁月风霜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只在他的鬓角留下一缕银色。纵使是曾经坚如雪山、冷如冰川的雪国王子,此情此景,也不禁热泪盈眶了。没有敬礼,没有称呼,只有兄弟间的拥抱。
冰河环顾四周,没有看到洛林。“先去舰长室吧。你的行李会有人搬到舱房的。”没有回答冰河目光中的疑问,晓宸转身往上甲板走去。冰河从自己不多的行李里拿出一个背包,跟了上去。舰长室中,交接完了所有的文书后,晓宸详细询问了冰河过去两年的经历和雪国移民的进展,雷鹏向冰河讲述了他们两次护送移民船队的经过,和下个月第三次起程的安排。
“洛林,还好吗?”冰河实在忍不住了,终于问道。
“他的身体可以承受这一年半以来的两次远航,但是他的健康并不是很理想,特别是遇到阴天下雨的天气,比如今天,他会呼吸困难、胸闷疼痛。所以,昨夜就给他吃了药,希望他能睡过这个天气。”晓宸低声说着,语气中是掩不住的担忧和不忍。“好在东南海域,气候还算稳定,暴风雨不多,阴雨天也不多。”晓宸自我安慰般地补充了一句。
“还有什么我需要特别注意的吗?”冰河问道。
“不能让他情绪太激动,很多体力活不能做,禁止爬高,不能摔跤,不能感冒,”雷鹏还没说完,门口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进来!”
门被推开,一个瘦高的身影站在门口,一手扶着门框。冰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在一眨眼间,已经站到洛林面前,洛林微笑地望着他,绿色的眼睛依然那样清澈明亮。“洛林。”冰河听见自己的声音,陌生而脆弱。
洛林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他向前踉跄了一步,把自己挂在了冰河的身上,冰河轻柔地合拢了双臂,小心翼翼地把这个瘦弱的身躯楼在怀里。“你长高了。”冰河听见自己说。洛林想起战泽也曾这样感叹道。真好,现在他们三个,终于又在一起了。
他们把面色苍白、气喘吁吁的洛林安置回自己的舱房里,冰河才发现,原来这个房间就在舰长室隔壁。“你听到我说话的声音了?”他问洛林。
洛林摇摇头,指了指冰河的心。冰河听洛桐说起,战濛曾亲耳听到洛林和明煜说话的声音,但是洛林从来不曾在任何其他人面前说过话。对此冰河有自己的理解:和明煜在一起的时候,他可以暂时忘记自己是洛林。似乎在猜测他的心事,洛林眯了眯眼睛。冰河犹豫了一下,拿起随身的背包,走到小小的书桌前,开始把背包里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掏。
随着每一样被掏出来摆在小桌上的东西,洛林的眼睛越睁越大:一罐蜂蜜,两把银勺,一个漂亮的茶叶盒,一对儿和茶叶盒同花色的茶杯、茶碟,最后是一个精美的茶壶。而这一套,是洛林再熟悉不过的茶具:母亲浪瑶最喜欢的茶具。
有些担心地看着洛林苍白的脸上开始浮现的激动的红晕,冰河说道:“这是几周前路过盈月堡时候,向你母亲讨来的。我记得,你爱喝茶。”
艰苦的航海,一切皆是苦、涩、咸,就像冰河在格陵兰港的少年时代。在连淡水都是最为珍贵的远洋中,一杯浓香的蜂蜜红茶,是怎样的一种奢侈;在永远摇晃的世界里,端稳一杯茶,带来的何止是片刻的平静。冰河,记得他到达月帆京城的第一晚,从洛林手里接过那杯放了很多蜂蜜的红茶时的惊讶,看到洛林沏茶的手法而怀念起母亲时的感动,以及咽下第一口茶时带来的最甜蜜、最幸福的回忆。
有些回忆,必须被记起;有些奢侈,必须被坚持。三年漂在海上的洛林,应当享受片刻的平静和甜蜜。
第六十一章 你的声音果然很好听
几天后,在第三批移民船队出发之前,明煜和战濛终于赶到海珠港,同时盈月堡的最后一艘移民帆船也到了海珠港。于是洛林在战泽号上迎来了最大亲友团:母亲浪瑶、父亲洛峰岩、哥哥洛青、姐姐洛桐、姐夫战濛、外甥女思燃、舅舅浪升、表哥晓宸、表姐晓容、表姐夫东桦和他们的孩子们,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个人,哥哥明煜。此外,战洲也来了。冰河没有像以前那样远远地躲在众人后面,而是微笑地和每个人打着招呼,忙前忙后地照顾女士们。小思燃似乎记得冰河,在众多想抱她的舅舅里,选择了冰河,搞得亲舅舅洛青非常伤感,只好在姐姐洛桐怀里寻找安慰。正享受冰河的怀抱的思燃见状,又着急着要求回到妈妈的怀里,逗得众人笑起来,最后还是爸爸战濛的肩膀胜出,高高兴兴地骑在战濛的脖子上,咿咿呀呀地笑着。
“以后,思燃的弟弟妹妹们会羡慕她出生在方洲,坐过大船。”浪升感叹着,并对身边的明煜轻声说道:“今天这些人里,除了我和晓宸、洛青还有战濛最后随海魂号进入通道,其他人都会这次离开方洲。你决定了吗?”
明煜满脸笑容地看着战濛和骑在他脖子上的思燃,低声回答道:“洛林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你父亲那里?”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明煜的目光扫过洛林,他正和母亲浪瑶坐在甲板的一个木箱子上,趁浪瑶在看思燃,悄悄从她手里的茶碟上拿起精美的茶杯,喝了一口,又轻轻放回去。
“那个人,到底是怎么没的?”浪升继续轻生问道。
“雪天山城路滑,据说是从台阶上失足滚了下去,折断了颈骨。”明煜用最轻的声音回答道。萧建澜在两年前皇宫会议结束后第二天,突然离奇死亡。当时,明煜和战濛还没有离开京城。
“我是看着洛林长大的,了解他的脾气。他一旦下了决心,不会改变。我虽然不忍他独自面对自己的选择,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有自己的决定。明煜,你母亲……”
“母亲会希望看到我和弟弟在一起。”明煜果断说完,向浪升行了一个礼,直奔洛林而去。
洛林喝完了母亲杯中的茶,因为母亲杯子中的茶才是最好喝的,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了。
“还记得鸣沙堡的奶茶吗?下次我煮给你喝,我可是专门从师学过的呢。”明煜等洛林悄悄把空杯子放回到浪瑶的手中后,蹲下身来对他说。
洛林则做了一个吃烤肉的动作。“最后一次护送任务完成后,你可以直接去鸣沙堡,和我在那里汇合,你想吃多少烤肉都行。”明煜笑道。洛林的脸色却苍白了一下,低下头。他和明煜争论过,但是明煜非常明确,在他们都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任务后,再也不离开弟弟。
明煜搂了搂弟弟,豪爽地说道:“到时候我们可以在方洲自由驰骋!”
十个月以后,又是起程时刻。长达三年的方洲移民计划的最后一批移民船队即将离开方洲,这也是最大的一个船队。都说长痛不如短痛,但是离别,是没有短版的。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大家都在不同程度的道别、离别、永别中度过,而这次,将是真正的最后一次了。
晓宸跪坐在海魂号舰长室的地板上,地上放着一个烫印着盈月堡城徽的樟木箱子,这是洛林送过来的。把手放在箱子上良久,晓宸才打开箱盖。一股樟木的清香扑鼻而来,里面是满满一箱子的画本,最上面,一个栩栩如生的精美的飞鸿折纸。晓宸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按住自己的酸胀的双眼,右手拿起信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