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穆德若弘站了起来。“感谢大家毫无保留的分享,震撼已经不能形容我今日所闻。但是疑问也很多。先不提两个漂流瓶出现的玄机,至少瓶子本身和里面的信件,得到了摄政王的鉴定和承认。我想知道的是,摄政王对于这些噩梦有什么解释,他是否肯定,这些噩梦是有预见性的。还有,关于做梦的人,洛林公子虽然身份不凡,但毕竟只是一个少年,是他一个人的梦境。”
浪升看了看明煜。明煜站起来,准备回答穆德的问题。
明煜今天特地没有穿军装,因为他不是以大将军的身份来这个会议的,他是以摄政王的代言人,代表镀铎和京城来参加会议的。出发以前,狄桑和明煜在书房里熬了一个通宵,讨论这次会议的目的和希望达到的结果,可能会遇到的质疑,以及相应的回复。狄桑仔细嘱咐了明煜,什么内容可以说,什么不能说,什么只能点到为止。镀铎的众多清规戒律之一就是,作为国家的最高统治者,摄政王不能轻易离开月帆京城。这次会议牵扯了众多国家和世家,如果聚集到京城来,恐会引起众人的猜测和不安,既然大部分人马已经在海珠港了,事出紧急,就派明煜全权代表镀铎出席。
“不到两周前,浪升亲王一行人带着同样的问题匆匆赶往京城,面见摄政王,寻求答案。虽然噩梦的内容及画面令人震撼,但是摄政王并没有对噩梦出现一事,表现任何惊讶。因为在镀铎八千的历史中,有过无数关于特殊梦境的记载,摄政王本人就花了十几年的时间,编写了一本方洲《梦启录》,将方洲历史上所有关于奇特梦境的记载,分类总结,编写成文献。这些梦,总体分成两种:一种是梦见过去已经发生的,一种是梦见将来可能发生的。
“第一种很好理解,因为原大陆的沉没,方洲人类自始至终背负着祖先的罪恶感,梦到原大陆的沉没,是对后代不停的警告,所以八千年来,我们不曾忘记,不可重蹈覆辙。
“第二种非常少见,但不是没有出现过。刚才也提到过,涌泉王子当年就曾连续梦到方洲的末日和新大陆的召唤,才去探险寻找新大陆的。这些在涌泉王子的信件、日记和探险计划书中都反复提及,我和浪升亲王也都亲眼翻阅了这些文献。
“虽然近几百年来,关于特殊梦境的记载相对有所减少,梦启频率降低,但是,每隔几十年总会有新的梦境出现。因此,摄政王坚信,洛林连续七次的梦启,不仅绝非偶然,而且是属于非常罕见的第二种,对将来的预言。”
说到这里,明煜才撇了一眼洛林的方向。洛林虽然笔直地坐在椅子中,但是却低着头,垂着眼睛,看不出他的反应。明煜知道,舅舅浪升没有向他具体解释过真正的答案,这个版本,也很可能是洛林第一次听到。
穆德若弘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既然这些梦境几千年来时有发生,并被记录下来,为什么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样的人才会有这些梦?我们鸣沙堡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记载,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其他国家地区有过类似的传闻。难道这只在有限的人群里发生?为什么京城一直对此讳莫如深?”一口气,他问了心中所有的问题。在座的许多人跟着点头。
正如他们料到的,这些是众人核心的问题。明煜不紧不慢地回答着:“自方洲还在漂流的时代起,镀铎皇权就决定将这些消息视为国家机密,以免引起民众更多的恐慌和绝望。这个传统就这样继承了下来,只有在位的国王或者摄政王,才有权知道。我也是上周才知道的。至于梦者,从记载看,大多在镀铎境内,但这不排除有很多事件,没有被提交到京城写入资料的可能性。”说完,明煜看了一眼浪升。
浪升亲王点点头道:“要不是因为洛林把梦境描绘下来,并且被战泽交给了舰长,我们很可能永远不知道。”
“但是,如此重大的启示,怎么会降临到一个南海国少年的身上,为什么只有他一人梦到了启示?”若弘再次问道这个问题。
随着这个问题,洛林也抬起头来,望向明煜,似乎在渴求着他的答案。明煜犹疑着,余光中看到战濛起身,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明煜飞快地扫了一眼浪升亲王,见他没有反对,于是向战濛点了点头,示意他来开这个头。
“大约在二十天以前,我和明煜将军正在东戈壁和绯亚马罗撒沙漠(赤色火焰)边境巡防,”战濛停顿了一下,继续道:“那一天夜里,明煜将军在噩梦中喊叫起来,惊动了整个边防营。这种事情从未发生过,连大将军负重伤时候都从来没有哼过一声,所以,全营将士都被惊醒,以为有偷袭。除了大将军本人,深陷噩梦,醒不过来。”
说到这里,大厅中变得死寂,大理石地板上被西斜的太阳拖动的柱子的影子,似乎真的在发出嗡嗡的声音。洛林僵硬在椅子中,感觉全身发麻,战濛的声音在巨大的耳鸣中渐渐远去。坐在他对面的战泽仰头望着大哥,然后看向石化了的洛林,他很想穿过大厅跑过去。
“过了很久,将军才安静下来,但是依然很长时间不能醒过来,我们甚至以为他中了’狂魔咒’,全营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战濛的声音嘶哑了,回到了那个恐怖的夜晚,当他面对着要么牺牲整个营队、要么手刃自己战友的残酷选择的时候。他和明煜都曾发誓,如果这一天来临,他们会选择杀死对方后,然后自杀,同归于尽。“幸亏将军天亮前醒了过来,他说只是做了一个非常真实的噩梦。”战濛想起那个致命的时刻,他盯着明煜虽然涣散但是清澈的灰蓝色的眼睛,小心地将横在明煜脖子上的匕首收回。“但是他并没有具体说是什么样的噩梦。在沙漠地带,我们都很迷信当地的传说,如果把噩梦说出来,梦中的事情就会发生。”
洛林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旁边的冰河和洛青都非常担心地看着他。
“第二天夜里,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整个军营再次进入紧张的备战状态,直到天明之前,将军醒过来,说,是同样的噩梦。然后第三天夜里,同样的噩梦再次上演。第四天一早,明煜将军决定赶回京城,向摄政王寻求关于噩梦的解释。我们日夜兼程三天三夜,无休无眠,噩梦没有再发生过,因为将军没有再睡过。在跨过方洲大河、远离了东戈壁以后,将军才告诉我他的梦的内容。”
说到这里,明煜走上前来,继续到:“我梦到在陌生的地方,夹在陌生的人群中奔跑,周围都是绝望的哭喊声,人们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然后要么呆在原地不动了、要么瘫在地上晕过去。在梦里,我也回头去看,身后的天空是黑色的,在高得看不到边的黑色天空最上面,是翻滚的白色的云,我仔细再看时才发现,那不是云,而是浪花。黑色的,也不是天空,而是比山还高还宽的水,像无边无际的浪形成的墙,或者是,海水站了起来。面对这种覆盖,逃跑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然后,我开始感到脚下在震动,仿佛大地裂开了。我转头看向大家跑去的方向,前面,地上裂开了巨大的鸿沟,更多的水,从鸿沟里开始长出来,夹击过来。”
明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好像在看着他正在描述的画面。战泽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座位,走向对面的洛林,其他人都在震惊中,石化在自己的椅子里。
“三天,同样的噩梦,只是地方不同,但是,没有一个是我熟悉的地方。赶回到京城,我向摄政王描述了我的噩梦,他向我解释了梦启的存在和历史,我们一起查找了原大陆的文献,找到类似的服装,因为损毁的地貌,已经完全没有参照可循。从相似的服装我们得出结论,我的噩梦是第一种:看到曾经发生的原大陆的毁灭。”终于说完了,明煜慢慢收回眼神,然后望向洛林的方向。
战泽蹲在洛林的椅子边上,右手紧紧握住洛林的左手,洛林坐在巨大的椅子边缘,上身前倾,一脸的茫然。他望着明煜的脸,失神的绿色的眼睛此时被放大的瞳孔占据着、几乎变成了漆黑。
明煜扫视了一圈在坐的人,说道:“还有其他问题吗?”
战英站了起来:“关于噩梦预警我没有其他问题了。现在,我想回到漂流瓶上。梦启和漂流瓶,要说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关联,很难想象;但是要说这纯粹只是巧合,也太离奇了。不知道摄政王是怎样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