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林和战泽睁大了眼睛,盯着这个看起来应该是个古董、但又显得崭新的信轴,对羊皮纸上的内容充满了好奇。
浪升亲王这时候开口说话:“这封信,是涌泉王子亲手写的,落款有他戒指上的印章。”洛林和战泽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浪升亲王接着说道:“之所以能够如此确定这就是涌泉王子本人的的字迹,是因为在几天之前,冰河带来了一只一摸一样的漂流瓶,里面也有一个同样的信轴,信轴里面羊皮纸上的内容也基本相同。我和摄政王一起,仔细地对比了涌泉王子当年留下的书信和笔记,这羊皮纸上的字体、签名和戒指上的印章,跟涌泉王子的,完全吻合。”
说到这里,浪升示意冰河继续:“我拾到的漂流瓶中的信上说,他是涌泉王子,这是他放出的第二个漂流瓶,希望拾到的人交给镀铎国王。他说他们的船到了一个无风带,但是无论怎样航行,都不能离开那个无风带。他不知道他们的船漂了多久。他把他们到达无风带以前的航线画在了后面。他说他会一直投放漂流瓶,希望消息能到达方洲,到达镀铎月帆京城。他相信如果能有办法绕出无风带,会有伟大的发现。后面,他画了一张一摸一样的航海图。”
洛林和战泽面面相觑。
”我找到这个瓶子里的信上则说,这是涌泉王子放出的第七个,也是最后一个漂流瓶。时间,是八百年前。”晓宸把信轴递给洛林和战泽。
二人迅速瞄一眼信的内容,就迫不及待地开始研究背面的航海图。洛林一边摇头,战泽一边点头,然后战泽说道:“这张东海航海图和现在的航海图有很大的不同。”
晓宸满意地点点头:“观察得非常正确。看来,在过去的八百年间,这片海域,或者说这个世界的海洋,的确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审问了海盗首领,他并不知道暗格的存在,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瓶子。前任货船的船长已经被他们贩卖到东隔壁外的沙漠去当奴隶了。我只能在货船的旧航海日志里找线索,发现,在货船被劫持以前,这艘货船经过一个暗礁浅滩,这个浅滩从来没有被标注过,所以应该是新近出现在这片海域的航道上,有一艘货船搁浅在暗礁处。船长派小船前去查看,水手从暗礁石缝中发现了这个瓶子,带了回来。”
说完,晓宸在墙上的航海图上指出了一个位置:“货船航海日志上记录的暗礁,就在这个位置。”
“我也是在一片暗礁滩上发现卡在石缝里的漂流瓶的。是在一个多月前。”冰河说道,他走近航海图,在几乎是晓宸刚才指定的位置的对角线处,标志出他的漂流瓶的位置。
室内一阵沉默。
“一直传说,当年涌泉王子连续梦到有新大陆的存在,所以花了几年时候,打造了一个当时最先进的舰队,向东海方向出发,去寻找新大陆。这次在月帆京城的藏书阁里,我亲眼翻看了涌泉王子当年留下来的日志和航海计划书,上面的确多次写到,”说道这里,浪升看向洛林,柔声继续:“他连续七次梦到新大陆的召唤。”
洛林的身体随着船身摇晃了一下,战泽本能地扶住他的胳膊。
转向冰河,浪升继续到:“在你出发现漂流瓶的时候,洛林和战泽见习的战舰正在西海域游弋。他们的战舰和一个无端出现的冰山擦肩而过。就在那个晚上,洛林开始经历了他自己的七次梦启,但是他没有梦到新大陆,他梦到的,是方洲的毁灭。”
雪国王子冰雕般的脸上没有透露他的惊讶,但是那张本来就雪白的脸,变得更苍白了。
室内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晓宸走到最近的一张椅子上慢慢坐下,战泽也把洛林按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然后回身面向浪升亲王,忍不住问道:“这一切,有联系吗?”
浪升肯定地点点头,再次看向墙上的航海图:“在冰河送来漂流瓶后,我和摄政王讨论过这之间的联系,现在加上晓宸手中的漂流瓶,我可以非常确定这些现象之间的联系。最关键的是,时间。冰山,暗礁,噩梦,两个漂流瓶,这一切都是在八月底发生的。”一边说着,浪升一边再次在地图上指出上述三个事件的海域位置。
“可是,八百年啊。这些瓶子,难道不是八百年前释放的?”战泽自言自语道。
“所以这才是最神奇的地方。这些瓶子肯定是很久以前放出的,别说是琉璃,就是石头,八百年也会留下磨损的痕迹,但是这两个瓶子,看起来不像在海水中漂泊了八百年的样子。这也是我们希望的光源。我虽然无从猜测,但是我有一种感觉,伴随噩梦预警的出世,这两个漂流瓶同时被找到,绝对不是偶然,我希望,我愿意相信,这是带领我们寻找答案的路标。”说到最后,浪升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方洲的航海技术在过去的八百年里,有了更伟大的革新,我们完全可以组成比涌泉王子当年更先进的舰队,去寻找漂流瓶的起点。这也是我匆忙离开京城之前和摄政王谈论的方案之一。”浪升说道,“第二个漂流瓶的出现,只会是加速这个决定的实施。我今天就会飞鸽传信给摄政王,安排一个会面。”
战泽张了张嘴,洛林轻轻摇头,于是战泽把问题咽回了肚子里。
“今天大家都好好消化一下这些惊人的信息。任何问题,特别是关于’怎样’的问题,我们将在接下来的多方会议中慢慢讨论。我们需要两大航海世家的参与,战泽,包括你的父亲,还有穆德家。接下来,海珠港将会迎接更多的贵客们。”说完最后一句,浪升笑了一下。
冰河最先离开了指挥室,浪升低声在晓宸耳边嘱咐了几句后也离开了,战泽拉起坐在椅子中陷入沉思的洛林。
“你等一下。”晓宸轻声唤住刚要和洛林离开的战泽,吃力地从椅子中站起来。战泽的心脏又开始突突地乱跳了。洛林低着头,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对话,走出了指挥室。
等到浪升,洛林和冰河都出去以后,晓宸走到战泽面前,战泽严格遵守士兵的最基本要求,抬头挺胸,目视前方。晓宸低音鼓般的声音好像直接从他的胸腔里传来:“放松,我现在是以洛林的表哥的身份和你说话。”
战泽立刻垂下头来,晓宸的注视,总让他觉得难以承受。
“作为洛林的表哥,我感谢你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守护在他身边,没有你,我可能就失去了这个弟弟。作为一个军人,我感谢你对战友的保护,每一个生命,对我都至关重要。”
战泽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也许是被一根手指抬起了下巴,望着那双微微俯视着他的深棕色的眼睛,他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只感受到一种声波的撞击,每一个词都回响在自己心里,但是他的脑子,却只嗡嗡作响。他想起两年前在叠涛城浪升亲王家宴中,篝火闪烁中的晓宸也是身穿白色衬衫,这样站在自己眼前,声音在他的胸膛间回荡。
当战泽感受到脚底坚实的陆地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他居然已经离开了“海魂号”。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否回复了晓宸的话,也不知道自己怎样走出指挥室的。他的头脑已经不工作了,只有心脏在加班加点地赶着节拍。他多想留在旗舰上,但是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留在那里,而作为舰长,晓宸也不能随便离开“海魂号”。他不知道,下一次再见到晓宸,会是什么时候。战泽这时候才明白什么叫做失魂落魄,这滋味一点儿都不好受。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读《夏洛特小姐》的长诗,好长一段时间他就是这样,总想甩掉一种感觉,却总被如影随行。
回到海珠港码头,战泽第一时间去了那家当铺,把寄存在保险箱里的《夏洛特小姐》和那块石头取了出来。一回到小院儿,他就迫不及待地开始翻看起《夏洛特小姐》。他盯着那副夏洛特坐在小舟上,迷茫地眺望远方的插图,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幅插图,因为这幅画,如此的忧伤,让他想起城堡花园里的那个戴着面纱的女祭司雕像。院子里传来了曼陀林的声音,他知道,是洛林在弹奏。这时候,战泽突然想起了晓宸最后那句话:“每一个生命,对我都至关重要。”
食不知味地吃过晚餐后,战泽无精打采地坐在窗边的书桌前。洛林走过去挨着他坐下,把画本放到战泽的面前。战泽翻到今天的那页,一张夸张的素写,人群中,浪升亲王向大家介绍着战泽,战泽一本正经得意洋洋的样子,被描画得入木三分,连战泽自己都不禁想笑。翻到下一页,是“海魂号”的素描,从不同的角度画了几幅。再翻到下一页,战泽不由得一惊,这是一张晓宸的正面肖像,棱角分明的消瘦的脸庞上,那双深邃的眼睛正望着他,似笑非笑的弓形嘴唇,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没有那么严肃。这张画如此的传神,仿佛随时晓宸都能从画中走出来。战泽猛然和上了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