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有意避开这些争斗,请命潜伏到南渊,一为避开那些流言蜚语,二为希望给他的弟弟积累实力,作为与大皇子相斗的筹码。
可是这世上最蠢的三个字,大概就是“我以为”了。
是人言可畏吗?
不。是人心可畏才对。
明知道不该,却依然要怀疑。
明知道不会,却依然要防备。
明知道不对,却依然要戕害。
人性如此,周而复始。
被人从背后刺透的感觉,可真疼啊。
此刻的祁浔面色虽然还算平静,可握紧的拳头,鲜血从指缝流出。
这次是他命大,九死一生地逃了出来。可是如果那银针哪怕偏一寸,如果唐窈那时对他的死产生了一丝怀疑,如果他们在山上慢上一点儿,他今日都死无葬身之地!
从今往后。
该是他的,他会抢回来。那些伤害过他的,他会一一讨回来。
一定。
***
封山的侍卫到了之后,唐窈留了一部分人搜山,领着剩下的人在城中的医馆、客栈、民舍等多处搜寻,均无功而返。
日薄西山之时,雨已经小了一些,可一直淅淅沥沥未停,顺着夏风,斜斜地扑落在唐窈的肩头。奔波了一日一夜的唐窈跪在丞相府的庭院中,雨水再次浸透她那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紫色衣衫。
书房里,丞相魏衡正与长子魏绥思执棋对弈。
魏衡此人年方四十有六,蓄着美髯,现下穿着一身玄色夏衫,即便隐有细纹,却是剑眉星目,仪表堂堂。反而因岁月的沉淀,而比一般的年少公子多了分令人心动的沉稳深邃。他元配早逝,只有一子一女。长子魏绥思在朝为官,是其左膀右臂。长女魏时清嫁给太后亲弟霍侯爷,亦为家族荣光维系着。听说郢都内至今仍有不少高门贵女因一面而为之心动,想要嫁入做续弦,魏衡却一直未再娶。
一侍卫进来禀报:
“大人,大公子。副使大人跪在外面,说是请罪。”
魏衡落下一子,气定神闲,似在其意料之中,平声道:“叫她进来。”,随后抬首对魏绥思道,“绥儿,你先回避。”
“是,父亲。”魏绥思行礼避到青竹屏风后面。
唐窈甫一进门,便又在魏衡面前跪了下来。
“窈儿,坐。”魏衡见她又跪地不起,便温言道,面上还带着温和清淡的笑意。
“师父,窈儿失职。祁浔……逃了,请师父责罚。”唐窈并未起身,只垂头拱手称罪。
“我知道,今晨已有人同我细细禀报过了,你起来,坐这儿,陪我下盘棋。”
“师父……”唐窈抬头看向魏衡,面带愧疚,眼眶也有些发红。
魏衡见她这模样,浅浅地笑了一声,“你这孩子,太过要强。师父又没有怪你,快过来坐,连师父的话也不听了吗?”
唐窈这才称是,起身坐到棋盘另一端。
魏衡一面收拾着棋盘,一面宽慰道:“窈儿,你还年轻。偶尔马失前蹄一次,无碍的。做人呐,不能较真儿,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说到这句,魏衡抬眸,伸手指了指唐窈,面色慈祥温厚,语调也温和内敛,颇有谆谆教诲之态。
“是。窈儿受教了。”
唐窈执起白子,与他下起了棋。唐窈下棋反应敏捷,几是不思而落,但却并未有错漏。相比之下,魏衡则不紧不慢,沉稳落子。一开始两人旗鼓相当,到了最后,唐窈的白子极为被动,但却落子不缓,最终还是输了这盘。
“窈儿,知道为什么输吗?”
唐窈摇摇头,只道,“师父的棋艺无出其右,窈儿从未赢过。”
“不仅是这盘棋,我问的还有祁浔。”
唐窈垂下头来,“窈儿轻敌大意了,这才给了他可乘之机。”
“不仅如此。”
唐窈抬头看向魏衡,目有疑惑。
“你反应敏捷,拆招极快,皆能迅速应对,无论做事还是下棋,但你站的不够高,看的不够远,只走一步算一步,怎敌祁浔走一步看百步的高瞻远瞩?”
“师父是说……”
“是。依我看来,这一切,只怕他从踏上我们南渊土上那一刻起,就布置好了今日。绝非一日之功,亦非临时之计。”
“竟是如此思维缜密之人”,唐窈不禁蹙眉,随后舒朗道,“窈儿明白了,谢师父教诲。”
魏衡这才拾子往玉坛里扔去,“你这个年纪,栽个跟头未尝不是件好事。搜城的人再过几天撤回来吧,城门不能一直关着,祁浔既然有法子从地牢里死里逃生,便有法子躲过你的搜寻。”
思及祁浔的缜密心性,唐窈不禁蹙眉,忧色更甚,“师父,我审他之时,将北奕皇后与师父的交易说给他了,本是想诓他说出细作名单,又想着他左右是个要死的人,可如今……不知可有妨害?”
魏衡收棋的手顿了顿,眉间也淡淡地蹙了一下,不过转瞬就恢复了常色,“罢了,这交易本就我们获益,如今祁浔跑了,也没什么。他回去与北奕皇后一党争权,北奕内斗,对我们来讲未尝不是件好事。”
当初那北奕皇后派人本想利用祁浔的交易趁机讹他们一笔,结果反倒被魏衡抓住了把柄,不但祁浔的踪迹要到了手,还敲诈了许多军事情报,眼下南渊北奕边境交战,前些日子北奕大败了一场,一代名将谢老将军中伏殒身,南渊靠的就是从北奕皇后那里得来的情报。
唐窈听罢垂眸敛绪,他知道师父不过是在宽慰她,这种秘事被逃跑的祁浔知道了去,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心中又感念几分。
“不过你此次的确是放跑了重要的人犯,人言可畏,师父也不好包庇你,否则你日后难以服众。此事依着署里的规矩办吧。”
“是,窈儿明白。”
“那是面上做给旁人看的,你心里却要明白,别苛责了自己。”话至此处,魏衡似突然想起来般,随意地笑谈道,面色慈爱,“去见见瑜儿,你好些日子没来见她了。她昨日还拉着我的袖子埋怨我,说是不是我把活儿都扔给你,害的你都没时间来陪她玩。”
听到魏衡说到妹妹,唐窈眉眼柔和了几分,面上也漾了些笑意,“瑜儿不懂事,给师父添麻烦了。”
“胡说,我看瑜儿就不错。不像你这孩子,整日跟师父客套。你和瑜儿我都是当自家人的,当初让你也同瑜儿一样认我为义父,你却说自己名声不好,怕连累了丞相府和瑜儿的名声。师父知道,你不常来,也是怕瑜儿以后出嫁受你牵连,难道师父堂堂丞相府还护不住自己义女的名声嘛。”魏衡挑眉,嗔怪似的瞅了唐窈一眼,言语间却尽是宠溺,“你啊,就是对自己太严苛了,也要记得自己是个女儿家。”
“师父大恩,唐窈受之有愧。唯愿替师父多办些事,心里才会少些愧怍。”
“行了,你这性子怕是改不了了,快,跟着丫鬟去换件干净衣服,别着了凉,再去见瑜儿。要不事后瑜儿那丫头又该怪我累着她阿姐了。”魏衡玩笑道。
“是,多谢师父。”唐窈终于由衷地露出了笑意,心中的郁结也去了大半,拜别后便跟着丫鬟出去了。
唐窈走后,魏衡的笑意收敛了起来,脸上看不出喜怒。魏绥思也从屏风后走出,不解道,“父亲今晨收到消息时不是发了好大一通火么,怎么……”
作者有话要说:唐窈vs祁浔,第一局,祁浔胜~
小剧场1:
唐窈:想不到我栽的第一个跟头竟然是在那个阶下囚身上!(气哼哼)
莫思量呀:其实……你还会在他身上栽更大的跟头……(小声哔哔)
唐窈:什么!(愤怒拍桌)
莫思量呀:要不……我再让他在你身上栽回来?(弱小可怜又无助)
小剧场2:
唐窈:我师父天下第一帅!我师父天下第一好!不接受反驳!
莫思量呀:呵……
这章花了很大篇幅去写魏衡,这个人是这部小说里出现的所有人物中我最痛恨的一个。没有之一。大家对这个人要做好心理准备。
第7章 和亲
“绥儿,为父问你,我若责骂她一顿,祁浔能抓回来么?”
魏绥思摇头,却道,“可是父亲平日御下甚严,怎偏对唐窈网开一面?”
魏衡从座上起身,拂了拂玄色衣衫,神色平宁,“绥儿,驭人之道,因人而异。我平日里责罚其他犯错的属下,是为让他们惧于刑责,从而竭力办事。唐窈此人则不然。看着清冷刚硬,实则至情至性。对于这样的人,不可以强威迫之,而要以深恩缚之。这世上,最难把握的就是人心,但用起来最得手的,也是人心。况且,她该受的罚依然要受,心里却是要感念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