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恨不得她一直病着罢了。
她只能这样终于囚禁在一方殿宇中,永不能见天日。
宋萚意料之中地沉默。
她却觉得很好笑:“宋萚,你说我怎么就这么贱,一而再,再而三地栽在你这里,你说,我们是不是有什么孽缘啊?”
早知道若是他不想说话,就是八竿子打不出屁的人,她也不再执拗地求一个回复,自顾自道:“你知道的,我是睚眦必报的人。”
宋萚道:“……你可以将所有的怒火发泄于我,我来补偿你。”
“这话我听腻了。”赵瑾笑了,娇艳的花顷刻间也苦成了枯草,她感到又好笑又委屈,“阿狗曾经也这样说过,可他什么都没补给我。”
她指向自己的后腰:“只不假思索、毫无留恋地捅过我一剑。”
好疼啊。
真的好疼啊。
比战场上无数次生死之隙还要疼。
宋萚握紧双手,他无话可说,最后只道:“你想不想……跟我走?”
她像听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弯下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哦?”
“赵幸逼宫之后,不会留你的活口。我没有资格,但我……想带你走。”
“走,走哪去?让本公主和你去做什么亡命鸳鸯吗?”赵瑾大笑,她好久没笑的这样畅快过了,说不出的轻松,“奇了怪了,就算是赵幸想让我死,他也是会光明正大地给我安排一个死去的名分,我还是以一个尊贵的公主身份死去。可我跟了你逃命呢,我可不知道你会不会突然再在我腰后来一剑——到那时我就连一个墓碑都没有了。”
第 7 章
宋萚知道,这座京城再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如果可以,他想带她离开这个吃人的皇宫,他鼓起勇气说出那些话,可等待他的却是一份不信任的耳光和穿刺他心脏的冰冷眼神。
那眼神他太熟悉了。如毒蛇般地阴,轻而易举地就能扎到人的心缝里,再慢慢搅动、撕裂。
他太过沉默,沉默到掏出真心,向全世界展示,也没人会相信他。
为什么,因为他从来说不出爱。
连自己都不爱的人,他根本不知道怎么爱人。
宋萚自己不会,但阿狗会,于是他抬起头,卑微地哽咽道:“我爱你。”
“啪”的一声脆响,烛火微弱地摇曳着,赵瑾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只能听见她颤着的声音:“滚。”
她渐渐笑了,脸上是支离破碎的神情:“你只是一个卑微的暗卫罢了,也配在本公主面前堂而皇之地说出这些话?”
“宋萚,这世界任何一个人都配对我说爱,只有你不配。”
宋萚有千万张假面,他太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
他沉默着,始终沉默着,波澜不惊的眼眸黯淡无光。
她那一巴掌打掉了他的面具,他最难堪最狼狈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而她只冷笑着说了句:“假面下的你,就是这样的吗?”
仿佛一盆冷水当头而下,宋萚突然有些不认识这个姑娘,可是他明白过来,能让她如此说出口,定是恨极了那个人。
他三次让她爱上自己,也三次让她恨上自己,仿佛也突然懂了,宋萚怎么可能她在一起,只要他还活着,只要是宋萚这个人,无论换多少张假面,也无法懂得爱。
宋萚慢慢地捡起自己的面具,这倒真是一张假面。
他说道:“保重。”
他离开了,从此便再也没有来过。
皇城倏然初夏飞雪,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鲜血滴在白色的雪地上,似开得血红的梅。
赵瑾望着漫天的飞雪,毫无预兆地打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巴掌,留下无比清晰的五指红痕。却还不完,另一边又狠狠地落下另一个,一左一右,一右一左,反反复复。
这无数的巴掌声引来了侍女云琦的探视,她哭着跪在地上:“殿下!殿下!别这样对自己啊——”
“殿下!殿下!”她趴上她的膝盖,上气不接下气,“要打就打奴婢吧!您……您是公主啊……”
高高在上的、尊贵的公主。
赵瑾歪了歪头,恍然间意识到这个问题。
是啊,她本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刁蛮的公主。曾经她以为全天下都是她的,只要她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无论是物,还是人。
只有宋萚这一个硬石头,不,石头还尚能被滴水而穿。而宋萚呢,她费劲了无数办法,软的硬的,又锤又咬,用尽了这么多年时间,也没啃下他分毫。
她——认栽了。
看起来似乎是她更不近人情,强势又狠毒,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面对宋萚,她简直低微到尘埃里,面对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她觉得自己就连跳梁的小丑。
真的太难堪了。
云琦的话还落在耳边:“殿下,世间的好男人还有很多,您怎么就非要在他那里吊死呢,宋萚他……他只不过是个暗卫。”
“是啊……只是个暗卫。”赵瑾自言自语,“可是这世上,再没有和宋萚一样的人了。我认栽了……对了云琦,现在外界到底是什么情况?赵幸真的要逼宫了?”
“……是的殿下。大家都这么传,虽说赵幸他的确狼子野心,但您若一直装傻的话,他也不会对您下死手的……”
赵瑾噗嗤一声笑出来:“傻孩子。”
主仆两人一人跪地,一人坐榻,就这样寂静无声地相对。少顷,赵瑾感到自己膝盖一湿,原是对方的泪打湿了她的衣料。
赵瑾道:“活在皇家,这便是命。老天是平等的,既然让我得到了大多穷苦的人所得不到的荣华富贵,自然就也会让我注定多舛。”
也要注定……去做她必须要做的事。
这夜昏暗,风凉刺如刀。
景王府。
黑衣人的身影矫健如猫,薄面罩覆在半张脸上,于墙头屋顶穿梭。
就在离开王府的一刹那,忽地窜出另一道身影,拳脚疾迅,同样一身漆黑的玄衣,招式虽狠,却不伤那人性命,两人几息之间连斗数十回合。
月渐出。
照亮了那人冰凉反光的面具。
宋萚侧身躲过黑衣人的一掌,身体蓦地向右侧转去,以一个反手将对方桎梏于身下,两人以及其别扭的姿势在墙头暗暗较劲。
最后宋萚道:“阿瑾,东西拿出来吧。”
蒙面的黑衣人冷笑一声,属于女子的轻弱的气音,肃而冷。
她道:“宋萚,你不是特意劝我阻止赵幸吗?这东西本就是属于我的,我来拿回来,你想阻止我?”
“只要你让全天下知道你已经恢复神智,虎符自然还是归你,你若硬要抢走,便是与天下为敌,与赵幸为敌,你……”
一道破劲的飞踢,狡猾地趁宋萚不注意,踢到了他的肩膀!
宋萚生生受下这一击,眼神阴郁:“你真要和我打?”
赵瑾转身越墙而去,被对方拉住身形,两人双双滚落墙下,却也不肯放过对方,仍不忘较量。
赵瑾就想起了当年教武场上,她惨败于这人手下的一幕。
过了这么多年,她依然惨败。
她被他压住双手在背后,抵在墙边,在她怀里摸出灿金的兵符,宋萚问她:“为何一定要来抢?”
赵瑾狠狠地别过头:“反正我落在你手里了,你可以把我送到赵幸那,或许还能将功补过,你的通缉令就能从城墙上被拿下来了吧!”
宋萚眼神一黯,掌下的力气加重,又把她在墙上压了一下:“说实话!”
“行啊宋萚,你已经可以欺负到本公主头上了!”赵瑾挣扎了片刻,讥诮笑道,“我除了抢,别无它法!”
宋萚的音量提高:“你会死的。”
“死?”赵瑾轻笑,忽地就安静下来,月光打在她脸庞上,说不出的温柔宁静,“那又有什么办法……这虎符从来就不属于我。”
“你说什么?”
赵幸当初拿阿狗作为威胁,让赵瑾去为他征战沙场,夺取兵权,他们交易的条件,赵幸最后拿到虎符,赵瑾夺回阿狗。
她就是死也想不到,阿狗本就是赵幸的一个骗局,她成了心甘情愿落入陷阱的人。
可是这些……她永远也不会让宋萚知道。
火把连成金光的游龙,脚步声自府内传来,连成缭乱的急迫。
“有人闯王府!抓刺客!”
宋萚拉住赵瑾的手:“走!”
两人迅速逃离此处,掌心相贴,被汗津津的温热沾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