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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猴儿,将倚天剑取来。”玲珑的声音突然从沈浪身后传来,同时人也近了。
沈浪转头去看,就见白飞飞侧身坐在竹熊的背上,玲珑走在她身旁左手搭着竹熊的脑袋,秦南琴则牵着狮子骢走在另一边。
白飞飞此时一身麻布孝服,头发也用白布包了起来,右臂间戴着一圈黑纱,捆龙索则缠绕在她的腰间。
沈浪看到白飞飞为白静披麻戴孝,颇有些心虚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他曾烧了白静的灵堂。
白飞飞并没有看他,而是搭着玲珑的手臂,从竹熊背上下来站定。
沈浪顺势也打量了玲珑,对方一袭短襟利索的浅粉衣衫,身形纤细单薄,貌似应在及笄之龄。
茉花村中的女子们都有着令人惊艳的美貌,苏元美得妩媚,岳青青美得灵秀,秦南琴美得清纯。相比之下玲珑的容貌却不出众,甚至可以说是稀松平常,绝对是站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那种。
然而玲珑与其他人最大的不同,便是她身上浓浓的血腥之气,即使站在七步之外沈浪仍能清晰的感觉到。这是顶尖杀手的特性,普通人几乎察觉不到的,只有高手才有可能会发现。
不过有一点沈浪并不知道,他之所以能够察觉到玲珑身上的血腥之气,是因为在百花岭中玲珑不需要掩饰自己的气息。若玲珑真要隐匿自己,便是曾经的九州王也感知不到,二十年前在衡山回雁峰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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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面火猴几下跳跃,便攀爬上了那几近垂直的崖壁,用右前爪从一块凸起的石头中拔出了一柄短剑。随后又迅速窜到了玲珑面前,将短剑捧举起来。
玲珑伸手拿过,又转递给了白飞飞,“这便是半截倚天剑了,本是玄铁所铸,一刀两断后又被用作判官笔在石头上练字,经过磨砺已是成了短剑,如今也有一百八十多年了。”
白飞飞接过短剑在手,定定看了片刻,忽然解下了头上的白布。
沈浪尚未惊讶于她已然恢复的墨黑青丝,却见飞飞已用左手握住了自己的一束长发,回剑一掠,万缕柔丝竟是一剑割断。
“我白飞飞今日在此立誓,定为母亲报仇雪恨,否则绝不再出快活城。若违誓言,犹如此发!”白飞飞神色坚毅,将手中的断发抛出,同时使用了幽灵鬼火,那断发瞬间便燃成了飞灰。
——断发誓天,飞飞是认真的,为了报仇而不惜自己的性命!
沈浪觉得这样的飞飞离他好远,以前的飞飞曾在自己与白静之间摇摆不定,直到对自己彻底绝望后才重新专注于报仇。虽然那时他们已形同陌路,但是飞飞还是会受感情左右,可是现在却不一样了。现在的飞飞变得很陌生很冷淡,她的目光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追逐着自己,而她的眼中也不再映出自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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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倚天断剑虽然锋利,但阿姊修行的幽灵秘谱,用作兵器还是短了些,不若我将挽留借你如何?”玲珑待那飞灰随风消散后,便伸手从白飞飞手中拿过短剑,又抛给了玉面火猴仍由它攀上崖壁放回原处。
白飞飞轻笑道:“明霞,你又调皮了。我现在既不挽留天涯,也不挽留岁月,更不需要挽留人,给我挽留何用?”
沈浪闻言胸口一窒,飞飞这话的意思,是真的不想再留恋过去了吗?
“这才是我认识的阿姊,那阿姊可还有中意的宝剑?”玲珑却是笑得更开心了,她认识的阿姊虽然愿意为爱情守贞终生,但却不会因此过于偏执。赵宋之世礼教大防,因此对于她们来说,‘天地君亲师’才是首要的,情爱纵然再深也越不过忠孝的次去。
“我是想起了一把旧剑,不知你可还留着?”
“阿姊说的是哪一把?”
“谈笑袖手剑笑血,翻手为云覆手雨。”
话音刚落,玲珑左手翻过,指间便已多了一柄长剑,“当年阿姊你走后,岛主便将血河剑交于我收着,她说等你转世回来后必定会用到。”
“姑姑师从束竹先生,也是‘算无遗策’了。”她还记得,束竹先生单名一个‘策’字,精通医卜星相,人称‘算无遗策’,这‘束竹’二字便是拆‘策’为字。
玲珑又道:“方拾舟生前曾用此剑弑父,如今阿姊你也选它报仇,倒也合适。”
白飞飞伸手握住了剑柄,那剑也蓦地红了起来。隔着鞘,依然可见那鲜血流动似的烈红光芒。好像鞘内不是剑,而是一条有生命的、跃动欢腾的血!
——挽留是恕剑,血河为杀剑。既然不愿宽恕,那便去杀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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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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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年琐事
【伍拾玖】陈年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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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飞飞握着血河剑,感觉到剑身隐作嗡嗡之声。
血河剑是把有灵性的剑,而现在的自己还没有能力驾驭它,所以白飞飞又松了手。那红光随之黯淡下去了,那血液折腾的噪响也低微下去了,一切又重归于平静。
玲珑体贴的将剑收起,对白飞飞笑道:“阿姊连夜赶路,还是先进屋休息一下吧,我这就起灶。”
“辛苦了。”白飞飞点点头,径直往竹屋里走去,没有看沈浪一眼,仿佛他并不存在。
玲珑走到了王云梦身边,伸手在她背上拍了几下。
王云梦眨了眨眼睛一脸的懵懂,似乎如梦初醒。待看清眼前的人,立刻变得惊慌起来,双手握拳微微颤抖着。
“我现在要去猎食,谷里来了人。你最好安分点,不要挑战我的耐心。”玲珑警告了她几句,便挥手招来竹熊和火猴一起,转身沿着山崖走去。
待玲珑走远后,王云梦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搭着秦南琴的手臂站了起来。她被玲珑丢在此处许久,双腿都有些麻了。缓缓的转过身,却看到有人站在门口。
“沈浪!”王云梦认出了杀子仇人,眼中尽是怨恨,竟然扑上去要和沈浪拼命。
沈浪忙向旁一躲,王夫人扑了个空,双手抓住了门框上才没有摔倒。
秦南琴急忙过来将人扶住,王云梦挣扎着,“你杀了我儿子,我要你偿命!”
“王夫人,您冷静些,王公子没有死!来者总归是客,莫扰了玲珑娘子。”
提到了王怜花,王云梦才清醒了几分,喃喃道:“花儿……我的花儿……”
秦南琴怜悯的叹息一声,扶着王云梦进了竹屋。
沈浪踌躇了片刻,跟在她们身后也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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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屋的外室很大,摆放着一张竹案并四把竹椅,案面还有一套紫砂的茶器。秦南琴扶着王云梦在桌边坐下,为她倒了一杯清茶。
四面竹墙前放置着许多书架,摆满了书册卷轴之类。白飞飞手中拿着一本册子,倚靠着书架正在翻看。沈浪站在她的对面,只能看到封面上的四个小楷:伤心小箭。
白飞飞看的是本关于江湖旧事的册子,而主角们还是她前世的旧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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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受伤啦?
——伤得很重。
——但还死不了,是不?
——我像是着了一箭,这一箭却是你发的,那是无形之箭,伤了我的心。
——我的身上也有箭,心里也有箭伤。
——是你伤人在先。
——是你伤我在先。
——哦?
——昔日汉水上,咱们约好赴京闯一番事业,咱们识得在先,但你一见苏老大,就只效忠于他,忘了我们之间的情谊——如果你跟我早些联手,今日早已大功大名,我亦必与你分享‘金风细雨楼’江山!
——你是你,我是我。我们相同的是:都不想虚度此生,也想不枉相交这一场。但你是来京打天下、打江山,我是来京师玩一玩的。我在汉江水上说过,我要的是平安、快乐,活得开心就好,你要的是万世霸业、名扬天下。我佩服你,因为你敢争取你所要的,又敢承认和面对它,不像有些人,好名好利,又虚伪造作,自鸣清高。但你我之间,毕竟是两种人。你在汉水江边、初入‘金风细雨楼’,都说过要跟我交手,我只巴望没这一天——甚至不惜逃避这样的一天。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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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好名好利,又虚伪造作,自鸣清高……
这些文字刺痛了白飞飞的眼睛,拿着书册的双手也微微颤抖起来。她那个所谓的父亲正是这样一个人,伤了母亲的身也伤了她的心,名利对于男人来说真的就那么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