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鱼贯而出,门关,张义山拿开大氅起身,两道眉毛狠狠皱起,咬着牙道:“混账!”
他气得不轻,把大氅砸到一旁,自己则在办公室中央来回踱步,双手成拳负在背后,似乎是在抑制对儿子动手的冲动。
张铮转身。
张义山停在他面前,怒道:“往后除非有用,不许再提起这件事,更不要让任何人知道那样东西,听见了吗!”
“爸,”张铮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觉得他不必死,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身高相仿的父子二人相对而立,竟隐隐有针锋相对之势。张铮和张义山长相相似,不过当父亲的历尽沧桑,做儿子的锐气十足,眉宇之间都透着一样的愤怒。
“他不死,到时候麻烦的还是你老子!”
张义山吼了一句,忽然平静下来,说:“既然你觉得他不必死,那就和你老子赌一把。”
赌?
张义山回到办公桌后坐下,从旁边的一摞文件里翻出一份,扔到桌上。
张铮打开,瞳孔倏然放大。
半晌,他捏着文件袋中的一张相片,沉声问:“赌什么?”
张义山扯扯嘴唇,眼中却没有分毫笑意,他淡淡道:“我赌他活着是个麻烦,如果我输了,我就承认不必杀那个姓杜的小子,如果你输了,张铮,往后你就得学着你老子的处事。”
他看着儿子,“赌不赌?”
张铮把那张相片放在桌面上,垂下眼看了一会儿,说:“赌。”
相片上,赫然是王新仪。
第86章
枝头鸟鸣声声。
青禾下车,向街边商铺走去。黑山矿生意不错,他在那边待了三天,今天才回来。他打算给侯玉芝买些礼物,在某种程度上,她甚至让奉天乃至东北避过了一场战祸。
“您好,”售货小姐微笑道:“请问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长谷川升一事,青禾给侯玉芝的回报是十万大洋和一幢小洋楼,在张铮的影响下他不会吝惜物质,想要得到必先付出。
他选了些珠宝,又到另一家店买了一个精致的打火机。侯玉芝喜欢抽烟,熟悉之后,每回见面,她手指间总是夹着一支烟。青禾不认为像她一样的女人会因为怀孕而停下。
售货小姐们训练有素,十分周到,接待这位年轻俊秀的客人时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该有的表情,她们将珠宝或者点火器装在质量上乘的礼品盒内,细心的打上一个蝴蝶结。
青禾付账,并且道谢。
售货小姐们不知道,眼前比她们还要年轻的客人是这间百货的股东之一。
汽车驶往侯玉芝杜仲远夫妇居住的小洋楼,王永泽瞄了一眼后座青禾放在手边的几个大大小小纸袋上,上头的图案让他不由暗中咋舌。
这位如今花起钱来连眼都不眨了,哪还是当初那个腼腆畏缩的小戏子?
王永泽和司机照例等在车上,青禾亲自敲门,来开门的是一个老妈子,她把青禾引到客厅便不见了,杜仲远过来和他握手请他坐下,而侯玉芝在沙发上一动未动。
或许是因为有孕在身,她整个人显得十分惫懒。
青禾边和她说话,边不着痕迹打量杜仲远的神态,他们夫妻之间像是有什么隔阂一般,杜仲远对待妻子小心太过,从前的亲密荡然无存。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青禾想,他们的感情甚至婚姻出现了问题。
孩子的存在已十分明显,青禾鲜少与孕妇接触,见她忽然捂着肚子眉心紧皱,一时居然手足无措。
“玉芝姐,你没事吧?要不要喝水?”
杜仲远坐到她身边轻轻拍她的后背,看起来焦急而且担忧。
她慢慢平静下来,嘲讽一笑,“不用太在意,我都不在乎。”
杜仲远在一旁露出尴尬表情,青禾只当自己没有听见这句话,“你打算在哪间医院生产?”
侯玉芝挑眉道:“明睿?”
青禾无奈道:“明睿……说实话,不太妥当。我建议你去一家更专业的医院。”
“你开的医院,连你自己都信不过,往后谁还敢去?”
青禾苦笑:“我只是有自知之明而已。”
侯玉芝无意识摸烟,抽出一根,旋即醒悟,又放下烟匣。她的一头长发半掩着脸颊,嘴唇抿着,看上去不怎么高兴。
青禾暗暗叹了口气,没待多久便离开了。
他刚出门,天上便落了雨,王永泽撑伞过来,青禾顿了顿,从他手里接过伞,说:“我自己走走,你们不用跟着。”
王永泽犹豫道:“这……不好吧?”
青禾径自向另一条街走去,王永泽在蒙蒙细雨中站了一会儿,终于上了车,吩咐道:“咱们先回府。”
“他一个人行吗?”
王永泽摇头道:“你我不过听命令做事,他让咱们干什么,咱们照办就是了。”
确定没人跟在身后,青禾进了一间不起眼的茶馆。
“您来啦!”伙计迎上来,“二楼雅间请!”
雅间里自然不是空的。
青禾没有坐下,低声叫人:“蒋哥。”
蒋宇胡子拉碴,面色憔悴,穿着粗布衣裳和黑布鞋,眼睛中遍布红血丝,两个大眼袋挂在下面,看起来狼狈又颓废,像是失去了狼群的孤狼,悲恸、焦躁而愤怒。
“蒋哥,对不起。”青禾道:“我只能说对不起。”
蒋宇黑沉沉的瞳孔盯着他,声音嘶哑,“我居然会相信你们。”
茶馆外是汹涌人群,十分热闹,二楼的雅间虽临街且开了扇大窗户,内里却仍死气沉沉,青禾张了张嘴,然而无话可说。蒋宇没错,是他们食言杀了杜回。青禾甚至也不敢说张义山错了,若非谨慎多疑,张义山不一定能有今天。
连他自己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我没想到你会来。”
青禾道:“蒋哥,我一直很敬重你,把你当成我的兄长。杜回……若早知道,我不会给你承诺。”
蒋宇攥紧拳头:“张义山刚回来,他就没了命。青禾,告诉哥,是他的命令,是不是?!””是不是“三个字简直是从他的喉咙里吼出来的。
“……蒋哥,别问了。”青禾道:“你走吧。”
蒋宇扯扯唇:“走?往哪走?”
青禾闭了闭眼:“你这是何苦?人死不能复生,他已然不在了,你的路还很长。”
他的话蒋宇显然没有听进去,青禾心知肚明,蒋宇很固执,不会轻易罢休。
蒋宇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青禾,压迫感十足。
青禾心中一动,叹气道:“蒋哥,我之所以一个人来见你,是不想让别人发现你的行踪。”
蒋宇冷冷道:“我说过,他是我的命根子。”
一把手枪顶住青禾额头,他甚至没看清蒋宇是从哪儿掏的枪。枪管上的凉意让青禾不禁打了个寒颤,四年前在上海他就知道蒋宇手上有不少人命,此刻才真正害怕起来。他不想死,也不想蒋宇死,但蒋宇把枪举起来的刹那,结局便已注定。
“你想杀我?”
蒋宇眯了眯眼睛,露出几分狠戾,“我不想杀你,青禾,带我进张义山的办公楼。”
“蒋哥,你知道这不可能。”
青禾苦笑一声,今天一切都不顺遂,他有点儿累。
蒋宇加大力气,枪管狠狠抵着青禾的额头,青禾蹙起眉,很疼,他太久没有尝过疼痛的滋味。
“蒋哥,你冷静点,除了这个,你还有没有别的要求?我答应你,只要我能做到就一定会帮你。”青禾尽力平心静气。
但他的话触怒了蒋宇,蒋宇一枪托狠狠砸下去,青禾恍然浸在血红的世界中。喧嚣声远去,耳边蒋宇的声音也仿佛隔得很远,他轻轻晃了晃脑袋,脑中便响起嗡鸣。
“……你还答应过我杜回一定安全!结果呢!”蒋宇怒吼道:“他死了!我亲眼看着他死!”
青禾缓慢的眨了眨眼睛。
蒋宇愤恨的把他按在墙上,“你说如果我杀了你,张铮会不会也和我一样痛苦?嗯?”
青禾肩背剧痛,墙上挂着的装饰恰好抵着他的后背,蒋宇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则握枪对准他的太阳穴。
“蒋哥,别冲动,你手里不是还有张铮的信?有那封信在,你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报复,不是吗?”
蒋宇失控道:“怎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张义山把我的人都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