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小巧精致的雪狮仍老老实实地待在门口的立柱旁。
荣焉脚步慢了下来,就像是怕惊动它一样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它面前停下脚步,挨着立柱蹲了下来。
小雪狮的眼睛又大又圆,一无所知地蹲在那里的样子看起来呆呆傻傻的,却显出几分天真,跟前世那只如出一辙。荣焉盯着它看了许久,终于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点了点它的前额。
小雪狮自然毫无反应,荣焉却好像受到了惊吓一般收回了手指。他将整只手缩回袖中,扭头看了一眼正当空的太阳。天气虽然仍冷的很,日光却充足,随着太阳越升越高,很快就将蔓延到廊下,照到这只小雪狮身上。
荣焉视线在院子里转了又转,最后瞧见了院中央的雪堆,若有所思地站起身来。
管事匆匆忙忙进到院子里时,被眼前的景象惊愣在当场。他迟疑地看着正在雪堆前忙碌的荣焉,小声问道:“公子,您这是……”
荣焉费了很大力气,才从那雪堆之中挖出一个极深的雪洞,回手擦了擦前额的汗,就好像没察觉管事的存在一般,用袖子包着手,将房门口那只小雪狮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轻手轻脚地放进了雪洞里。
然后像完成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长长地舒了口气。
管事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地看着荣焉将那只小雪狮安置好,才忍不住凑近雪洞看了一眼,还没看清那只小雪狮全貌,就被拽离雪堆旁。
荣焉前额还沁着汗珠,在阳光下微微泛着光,一双明亮的眼底满是满足。他回过头又看了那雪洞一眼,确定太阳不管升到什么位置都不能照进去才松了口气,朝着管事道:“有事?”
“啊?”管事从那雪狮子身上终于回过神来,指了指外面,“府门外来了几个宿卫府的人,说是奉旨护卫公子您,但是小人请他们入内,他们又不肯,这外面冰天雪地的……”
“动作还挺快。”荣焉轻轻笑了一声,“宿卫府自有他们的规矩,你自然请不动。让门房备上热茶,每隔半个时辰在门口放上一壶,其他的,随他们。”
管事连忙点头,刚要转身离开,却被荣焉突然叫住:“我听说你儿子也在宿卫府当差?”
管事面上的笑意淡去,结结巴巴解释道:“是,小人……梁将军他……”
“看见儿子的首领殷切一些也是人之常情,我又没怪你,慌张什么。”荣焉轻轻拍了拍手,指了指旁边的雪洞,“清理院子的时候帮我照看一些。”
“是,公子。”管事抬起头,眼瞧着荣焉进门取了斗篷径直向府外走去,忍不住追问道,“马上就是午膳时间了,公子不在府里吃吗?”
“擅做魏菜的厨娘不是还没找到吗?”荣焉挥了挥手,“我听说陇城里有一家食肆只做魏菜,去那儿尝尝。”
第14章
荣焉在城中兜兜转转绕了许久,才在一条有些偏僻的街巷上找到了那间极小的食肆。他抬头凝视悬于头顶的幌子,许久,伸手推开了略显陈旧的店门。
他到徐国这段时日一直困于驿馆,自然不会有谁跟他说这么一家偏僻街巷里的小店,他知道这里,完全因为前世他是这里的常客。
荣焉自小在他母后身边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地长大,多少有几分娇纵,尤其在吃食上格外的挑剔。被送到徐国之后,虽然在许多事上不得不委曲求全,却始终无法适应北方人的口味,没过多久,人就瘦了一大圈。
后来梁稷翻遍了整个陇城,才找到这么一家魏人开的食肆。
近年来魏国国内战乱频频,灾祸迭起,许多百姓为了求生迫不得已纷纷逃往徐国,这家食肆就是一对为了逃避战乱从南魏而来的小夫妻所开,因为店铺位置太过偏僻,口味对于徐人来说太过清淡,日常的客人大多是来往陇城的魏国商贩。
还有荣焉这种不得不远离故土归期无望的可怜人。
店内位置不大,却收拾地格外整洁,看见荣焉进来,掌柜立刻满脸笑意地迎了上来:“外面冰天雪地的冷得很,小公子快里面请。”
说着话,引着人入了座,手脚麻利地倒上了一杯热茶。
荣焉笑着应了声,漫不经心地打量四周。
不知是不是因为才下过雪天气太冷,店里只有一位客人,高大的身形在狭小的店内显得尤为显眼。对方正低头吃着饭,察觉到有人进店,也回头去瞧,看见荣焉的脸时,眸光微闪,而后神态自若地打了个招呼:“这位公子是头一次来吧?”
荣焉与他四目相对,唇角向上翘了翘:“看来阁下是常客,不如给我推荐几道菜?”
对方也不推脱,朝着菜牌看了一眼,自作主张替荣焉选了两道菜,指了指身旁的位置:“反正我也是独自一人,不如坐过来一起聊聊?”
荣焉安静地看了他一会,欣然点头:“也好。”
掌柜点了菜就钻进后厨帮忙,荣焉自顾喝了口热茶,看了一眼对面安静吃饭的年轻男人,突然道:“没想到在这里会碰见齐……公子。”
对方握着筷子的手微顿,轻轻笑了一声:“我也没想到会碰见三殿下……不过,在陇城待的时日虽不多,倒是听了不少有关殿下的传闻,殿下现在看起来与先前大不相同了。”
“三殿下?”听见这个久违的称呼,荣焉眨了眨眼,唇边露出嘲弄的笑,“我现在有了新身份,齐公子还如此称呼若是传到荣玄耳里,只怕要将他气到跳脚。”
“我反正不在意荣玄的感受,”齐公子喝了口汤,抬眼望向荣焉,“若是能气到他,殿下不是更求之不得?”
“那倒是。”荣焉托着腮,若有所思,“齐公子千里迢迢跑到徐国来,看来应该是为了不得的大事了。”
齐公子喝了大半碗汤,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放下碗筷,耐心向荣焉解释:“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就是幼弟顽劣,离家出走跑到了徐国。”
荣焉微怔,不知想起什么,声音也低了几分:“头一次听说你还有个幼弟。”
“他是先父外室所生,自小因为体弱被送到山中道观静养,外人并不知晓。”
齐公子说到这儿轻轻摇了摇头,“殿下也知道我家逢巨变,眼下只剩下这么一个血亲,担心他独自一人待在山里遇到意外,所以想着把人接到身边来照顾。但他自在日子过得久了,性格跳脱不喜拘束,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离了家,护卫一路跟到了徐国,却没办法把人带回去,我只好放下手里的事务亲自过来接他,结果这么一来一回,又被他跑到了陇城,眼下也不知躲去了哪里。”
荣焉瞧着这齐公子满脸无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么看来,就算齐公子找到令弟勉强带回去,日后也有的头疼了。”
“我确实拿他没什么办法,全家上下大概也只有大哥的话……”
齐公子说到这儿表情微变,稍稍顿了顿,而后转了语气,“现下就是我想要头疼臭小子也不给机会。家中还有诸多事务要处理,这两日我就要启程回去,只盼着他在外面胡闹够了自己能回家。”说完,他朝着荣焉看了一眼,“殿下客居陇城,人脉总是强过我的,若是某一日见到我那个顽劣的幼弟,还望看在我的面上能够多加照拂。”
说着,他起身拿起柜台上的纸笔,匆匆写下一行字:“我有几个得力的手下暂居于此,殿下日后若是有什么需求,也可以让人去找他们。”
荣焉接过字条看了两眼,垂眸道:“齐公子就不怕我把这地方……透露给徐人?”
齐公子大笑:“公子若是要靠着这样来讨好徐人的话,齐某愿意相助。”
荣焉也跟着笑了起来,顺手将那字条浸到手边的茶盏里,看着纸张湿透,墨迹慢慢晕染开来,才住了手:“齐公子放心,荣焉再落魄也还不至于恩将仇报。”
齐公子笑着挑眉,伸手从怀里摸出一点碎银放在桌上:“殿下的菜应该快好了,齐某吃完先行一步。”
荣焉点头,斜倚在墙上看着那齐公子裹上厚重的外袍出门,才回头看了一眼被浸染了墨迹的茶水,朝着后厨高声道:“掌柜,劳烦再上一盏热茶。”
同一时刻,城西南一座破落屋舍里,俞任也很想喝上一杯热茶。
他前夜在冰天雪地里收尸忙到天将亮,刚睡下不到两个时辰就被梁稷从睡梦中拎了起来,冒着寒风在城里折腾了大半日,才在这间又漏风又漏雪的茅草屋里找到了那个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