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北崇抬手舒了舒眉心。
其实去看颜冉在婚礼上和别人牵手并不是让他最难过的。当年是他放的手,他认,他愿意去祝福她。要坦然面对那些背叛了他的“朋友”才是他迟迟不能做出决定的原因。但最终让他下定决心的也还是这个原因——在过去的大半年中,他已经直面了自己,是时候和他们有个了结了。
“北崇……北崇……你在听吗?”
“我知道。”纪北崇扯了扯嘴角,声音里满是疲惫。
“还有……”颜冉迟疑了一下,又说道,“罗致炎一周前出来了……我听说颜冉的未婚夫是罗氏集团的法律顾问。”
这就是说,罗致炎也极有可能出现在颜冉的婚礼上。
纪北崇愣了一秒,隐隐滴血的心头好似又被扎上了一刀。他曾经的手下败将,也是出事后鸠占鹊巢,煽动整个俱乐部把他清除出去的人。
“北崇……北崇……?”
“我知道了。谢谢你提醒我。”
纪北崇挂了电话,下意识地向餐厅里望了一眼——坦坦正和借给她充电线的白人老太太说着什么。她远远地冲他招了招手,又似乎注意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微微蹙了蹙眉。
纪北崇忽然有些不确定是否还想去迈阿密。现在的他依旧穷途落魄,和罗致炎的短兵相接也许会像接受凌迟一般难看——在颜冉面前!在那些旧日“朋友”面前!
像是怕自己反悔一般,纪北崇忽然退出了买咖啡的队伍,走回座位边催促道,“上路了!再不走暴风雪就要来了!”
坦坦观察着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刚充上一点电。再给我五分钟,行不行?”
“不行。“纪北崇拿起外套,径直向外走去。
“哎——你的咖啡呢?等等我呀—”坦坦手忙脚乱地拔了充电线,向老太太匆匆道了声歉,抓起大衣追了上来,“出什么事了吗?”
纪北崇蹙眉不答,脚下大步流星。刚进入停车场,便听到尖利的防盗警报声一阵阵撕扯着阴沉的夜空。他忽然明白过来,疾步向车子奔去。
副驾驶的车窗玻璃碎了一地。他们的奥迪车,如同一只被侵犯的白兽,在三两个过路人的围观中戚戚哀鸣。
“真奇怪,这种事很少发生在灯光比较好的地方。”一个黑人大妈说着,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路灯。
“我看见了一个人。还没走近,他就逃走了。”另一个中年白人男子说道。
纪北崇快速拉开车门。然而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手闸旁的座间储物箱大敞着,空空如也。
“Fxck!”
那是他给颜冉准备的蒂芙尼钻石手环,用掉了他现在银行账户数字的一半。
“你们是不是留了贵重东西在车里没盖上?” 中年白人男子看了一眼纪北崇,问道,“他们一旦看到,就会砸车来抢。”
纪北崇耸起眉骨,很确定自己刚才下车前便关上了储物箱的盖子。
“咦,手套盒怎么开着?”坦坦的声音响起在车子的另一侧。
纪北崇忽然明白了什么,直起身子冷声问道:“你刚才回来拿手机时,是不是偷看过储物箱里的礼盒?”
“是……是看了一下。”坦坦意识到什么,怯怯答道。
“你忘了关上储物箱的盖子了!”纪北崇大吼道。
坦坦在他的吼声中瑟缩了一下,努力回想着,结结巴巴,“可我……记得我……关上了……”
“这儿有这么多辆车,若不是看到了值钱的东西,他们为什么偏偏砸我们的车?”纪北崇疾声厉色。
中年白人男子似乎猜测出了他们的对话,安慰道:“别太沮丧,至少他们没把你们的车偷走。”
“总有这样或那样的事发生。”那个黑人妇女也说道,“别埋怨这姑娘。”
“谢谢各位!我们会自己处理的。”纪北崇不耐烦地对围观的美国群众说道,“这儿的表演结束了。”
周围的人欲言又止,渐渐散去。
“我记得我合上了储物箱的盖子的……”坦坦还在努力回想刚才的情形,坚定地说道,“我真的是合上了的。”
纪北崇冷笑。盯着还在苦思冥想的坦坦,他忽然说道:“要不然我们就取消这此旅行吧。反正也没有礼物了,反正也还没离开费城多远。我不想去迈阿密了。你住哪儿?我可以把你送回家。”
坦坦飞快地抬起头,“别取消……好吧,是我记错了……等我的奖学金下来后,我赔给你,行吗?……”
“你赔不起!” 纪北崇又是一声大吼。
坦坦再次瑟缩了一下,却还是抬起头坚持道:“真的。我会赔给你的。我可以分期赔给你。我保证!别取消!求求你!”
就算是为了蹭车去看迈阿密的风景,也没必要这么低三下四的。
纪北崇有些鄙夷地看了一眼坦坦,转身坐进车里,“反正我放弃了。你现在上车,我还可以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坦坦倔强地站在车外,没有动。
纪北崇开始觉得她有些不可理喻。这件事既没有定金又没有契约,本就是两厢情愿才能成行。他已经不想去了,她还赖着想干什么?
“我再说一遍,我可以送你回去。”纪北崇把手放在引擎的按钮上,努力放缓口气,“上车吧。暴风雪快来了。”
“结婚的人是不是你以前的女朋友?” 坦坦忽然小声道,“你是想去祝福她的,对不对?”
“你还真是八卦。”纪北崇气极反笑,“我不想去了。句号。”
坦坦的胸口起伏起来,仿佛在蓄积勇气一般,而后终于说道:“根本不是因为我,接完那个电话你就不高兴了,是不是有什么人什么事让你害怕了……”
“够了!你本来也就是个搭车的!”纪北崇怫然走下车来,快速打开后备箱把坦坦的箱子拿出来扔在地上,而后关上车门启动了车子。
沿着停车场的回环路饶了绕,开上高速的缓冲道时,他看见坦坦低着头拉着自己的手提箱,重又向餐厅走去。她的脸落在路灯的影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像是哭了。
纪北崇的心底硬了硬,踩下油门,加速并入了高速。
很快便在高速路上调了头。十分钟后奥迪车已经行驶在了返回费城的路上。打开电台,正在播Coldplay的一首老歌。纪北崇把自己破碎的心情扔进《yellow》里。
一个松散的雪团忽然撞在挡风玻璃上——暴风雪临近费城了。
再往前开,黑色的夜空渐渐飘满了雪花。他把音乐台转到时事频道——新闻气象员正用激动的声音说着:“冷空气比预计的还要猛烈,今晚气温会骤降十度。”
纪北崇蹙了蹙眉,看见路牌正从头顶飞驰而过——还有半英里就是分岔路口了,向左掉头,向右直行回费城。
他忽然想起她刚才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不是有什么人什么事让你害怕了……”
妈的,怎么有种被她说中的感觉。
岔路之间的斜纹分隔带远远向他移来,纪北崇忽然面无表情地把手中的□□向左一抹。
奥迪车越过斜条纹的分割区,飞速斜上掉头的坡道。后边被迫减速的汽车大声鸣笛表示着不满。
纪北崇扯了扯嘴角,重新汇入远离费城的车流,一半释然,一半沮丧。
提前到来的暴风雪将一部分旅客困在了休息区。晚上9:00,餐厅里依旧暄暄嚷嚷。
纪北崇的眼睛快速扫视着人群,搜寻着那个短发的细瘦身影。从就餐区找到零售区,再到信息台,都没见到坦坦的人影。
他拿出手机拨了她的电话,也没有人接。他持续而固执地拨着,逆着人群东张西望。
有人在身后拍了拍他的手臂。纪北崇转身,看见刚才借坦坦充电线的那个白人老太太站在身后,“你在找你的女朋友吗?”
“是……”纪北崇迟疑了一瞬,没纠正她。
“我看见她在求一个中国人什么事……”
“中国人?”纪北崇有点惊讶, “求什么?”
“我不懂中文。”老太太摇头,“不过我从他们英语旗子知道,他们是一个中国旅行团。”
“旅行团?”纪北崇觉得老太太说的应该是费城华埠旅行社组织的旅行团。也许她已经搭上了去迈阿密的车子。那也不错。他的心底微微释然,也有一点点莫名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