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婆一家本来在香港,很小时候跟着老父亲到久负盛名的上海来见大世面,谁知老父亲死了,赌钱被人拖到大街上活生生的打死,后来大婆就出不去,内战时又逃到乡下。
大婆比何显宗大,她那会儿是何显宗的养阿姐,何显宗吃大婆奶长大的。何显宗年纪到十八,就把大婆睡了,两个人在一起。
“好了桂花,哭够就停了吧。”大婆终于睁开了自己久久紧闭的双眼,看着弟妹弟弟,说:“黄神仙到哪里了,是时候把他迎进来了。”
何处杰死那天,大婆一面都不露,到何处杰葬礼她也不去。
亲生儿子做娘的都不送一程,那会儿何显宗一直嘴里骂这死婆娘。可如今何显宗老爷子自个儿死了,还不是得死婆娘主持大局。
“我去请。”何禅祖先站了起来,膝头都跪了一层灰,转头说:“桂花,你也起来吧。”
桂花上回脚底长泡糟了一次难,如今冬天快来了,小腿又长肉刺起不来,动一动就疼得厉害。
何禅祖馋着桂花起来身子,一手圈着桂花,看了眼大婆,对跟头三个年轻人说:“你们也都起来吧,跪得够久了。”
花姐哭的脸都肿了,钟霜也哭,半天挤不出一滴泪,何光新就偷偷的拉着她到洗手间抹了几滴水装,又用眼药水滴眼球刺激。
脸上的眼药水已经被风吹干了,跪是最好的驯服手段,老何家喜欢让人跪着,跪的久了起身都不利索。
“大公啊,你走好。”旁边两个人起来的时候,花姐忽然把额头磕在地上用力的叩了两下。
钟霜一下子小腿酸酸软软,幸好身边何光新及时地瞧见把她扶稳。
大婆此前并没见过钟霜一面,听说她是何显宗从村子里强拉上来给何处杰当活寡妇守孝的,就拿眼一直瞧着。
“有凤到哪里了。”大婆久经风霜极其平淡的目光毫无感情的落在何光新和钟霜贴在一起的部位上。
何禅祖正要往外面弄堂走去,布鞋上都是纸钱,他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停了停,放慢脚步。
他的小侄儿何光新不动神色。
“你问错人了。”
“你们是夫妻。”大婆声音有点冷,说:“你跟你嫂嫂要分开远点,不好黏得这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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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婆年轻时也是泼辣的个性,你说一句她可顶十句。那时候她一个小姑娘死了爹,无家可归。十几岁没成年怀孕又流胎在老何家当了养阿姐给刚出生的何显宗喂奶。
何显宗一哭一闹的不听,大婆就一巴掌“啪”的呼何显宗嘴上。
运气好点大婆的婆婆不发现,大婆逃一劫,有时候踩了狗屎被大婆的婆婆看着了心疼自己的儿子,大婆的婆婆就扭住大婆的屁股扒下来“啪啪啪”的打。
大婆哭的撕心裂肺,她呼何显宗阿弟一耳光大婆的婆婆就还她屁股上十三个巴掌。大婆眼泪鼻涕一块儿眼里鼻子里流,混着难闻,阿弟在一边看的拍手叫好大快人心的笑。晚头大婆扭着受伤火辣的屁股上药,涂点老贵了的西药膏,阿弟何显宗凑过来要吃奶,大婆报复似的摁着何显宗的头进自己的胸间,一边喂又一边骂:“你两岁了你还吃,你要不要脸。”
何显宗被闷的快喘不过气来,要窒息了,大婆才松了在何显宗颈子上的手。何显宗阿弟的眼,那会儿真是明亮啊,黑溜溜的像一汪水,看见了大婆脸孔湿漉漉,阿弟凑上来伸出舌头,舔一舔大婆的脸,哼哼的,咿咿呀呀说:“姐……姐……”
姐姐不要哭。
大婆又闭上了眼。
风冷冷的吹在大婆的脸上。可惜人生永远无法如初见。
她再睁开眼来,瞧着小儿子何光新。他其实都几像大婆年轻那会儿不服输犟似牛的个性。
何光新看着母亲不置一词,眼神黑的有车轮胎轱辘轱辘的碾压而来一般极具着浓郁迫使的压制感。
“算了,”大婆摇一摇头,看向了钟霜,说:“你叫什么名字?”
钟霜抬着眼:“钟霜。”
大婆还没发话,就轮到了一边的桂花纳闷了,可大婆威严高的能从天而降压的人一头死。老何家又极讲究辈分。桂花懂规矩,只敢了蹑手轻脚的待在自家丈夫跟边轻声问一句:“大嫂抽了什么风?”
怎么瞅大嫂的意思还有钟霜跟他们何辛辛小叔何光新一腿的言外之音在呢。
桂花这一句话来不及吐出来,幺了折,给何禅祖一个眼神警告示意,说:“少说点话没错的。”
桂花悻悻,往何禅祖手臂上隔着越来越厚的面料扭一把,啐了他:“死鬼,就知道跟我凶。”
话是这么说,桂花扭着屁股,小脚走了几步,她转了头奇奇怪怪的将目光投向了大嫂口里似乎“有染”的钟霜与何光新两个人。
“晚上你把有凤接过来,到这儿守夜来住几天。”大婆的声音带着些微被她刻意矫揉掩饰了疲倦的平淡。
桂花侧了耳朵听见何光新说:“有凤跟您比较亲。”
“那是你女人。”
何光新:“我们没上过床,一次也没有。”
桂花平身也是个惯爱同别人拉拉家长里短谈闲天儿的人。这家公公跟孙媳妇搞一块了,那家儿子强上了哪个寡妇弄大肚子逼的人一哭二闹上吊自杀的事儿都展衣服晾摊开来似的清清楚楚。
“快听。”桂花一听见何光新从堂里那方飘过来的声音,险些掉了下巴。
她以为自己见了大风大浪没什么再好泰山压顶崩于前了,谁知一腔满满自信仍是分离崩析在了何光新淡淡的一句话下。
“听见了,你小点声。”何禅祖短叹了口,气跑出来,到了一半给何禅祖又轻而易举的收了回去。
桂花:“这怎么回事?一天天的,怎么净出事呢。”
“少说点,今天大哥刚死,别惊动了他老人家。”
何禅祖吩咐桂花整理整理死人衣服,都被搬到了楼下收拢成了一箱子,内衣、内裤、衣服、下身裤全混在了一块。桂花的责任就是折到一块儿整整齐齐的收出来崭新的一套放进何显宗的棺材里,下棺入土时候让何显宗能穿着新衣服干干净净、安安分分的去了。
何禅祖则到了外边恭恭敬敬的迎了专门处理死人超度这事的黄神仙来。
他领着黄神仙前特地顿了脚步,挡在神仙的跟头,不想叫神仙听着了自己家的闲事长短。
里头大婆听了何光新的话果然眼震了震,再也坐不住,说:“你们成亲一年了。”
何光新:“妈,咱们声音轻点。”
钟霜在一边小声的火上浇油,说:“大婆,我要不要先走到一边去。”
不得不说在山上的快近两个月磨练不是全然无用,至少她眼珠子里再也沁不下了泪水。
“走?走哪去。”大婆掐着指甲,看了这两个人,眼神直直,“你公公就在后边,你想去哪。”
钟霜的头发焦焦的黄,眼也是同颜色,抬起脸来下巴颌小小,侧脸锁颈线精致的不像是他们山村的人,就是城里人里,也少见。
大城市里有,大婆几十来年的人生中,年轻时候在上海经常见,那时候租界好热闹啊,白人、黄人,混在一起,搂搂抱抱。
她后来因为老爸当过国民党通信员的因逃到这边乡下来避难。
在乡下,大婆只见了一个女人长得这般似鬼佬靓目漂亮。她叫阿玉,二十岁就死了,阿玉丫头的亲爹是个白种人粗棍,那会儿大婆亲眼看着阿玉丫头的亲娘被那个一身大毛的男人压在了身下,哭哭啼啼。
如今大婆就看着这么相似阿玉丫头又似乎不似的年轻女孩,在阿玉丫头当年死的年纪卷土重来了一般,顶着自己最爱的大儿子“遗孀”的名号同她最讨厌的小儿子搞在一起仿佛亲密无间。
“有凤疯,我不疯。”何光新看着堂上大婆步步紧逼。
大婆四十多岁生何光新,好痛好痛,快死了。何显宗一度想掐死有凤这个孽种,天天把大婆弄在身下,四十岁还让大婆生,四十岁大婆不生他就让她五十岁生,残忍残忍,脸都充血。可是当初先搞上风流寡妇的却是他这一个人,何处杰心疼自己,好心疼自己呀,只有阿杰一个人抱着大婆的头轻声的说:“妈妈,不要哭,不要哭。”
何光新十三岁,去大哥的房间找弹弓玩,一不留神听见里头的男女厮混声,他犹豫一瞬,靠在窗框边看见敬爱的大哥叼着母亲的胸脯说:“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