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禅祖脸颊瘦削,皮肤微黑,一如既往的对着自己侄子的话点一点表示了首肯。
他站在门口看,仿佛是立定的一尊雕塑。
这么在何家的大门槛边站了已经很久很久。
何光新走开去,何禅祖又拿了扫帚来清门前零零细细的烟头。
他侧了身在何光新耳边轻声说:“路上小心点,注意安全,安全带都系紧了,开车的时候把门锁上,这样最好。”
何光新停一停,侧头去瞧了他叔欲言又止。
少见多怪,他印象里叔都似一根竹管削落凌厉。
3-2
少似此刻一股绳子一般扯了一块拧巴的很。
何禅祖又怕何光新听不懂内里言下之意似的,停了停,隔数秒说:“你看这点钟霜,别让她半途消失了。”
说话的当儿,一边猪圈里的小猪崽“哼哼唧唧”的嚎了个够。
何光新看一眼天色,笑着应了声,招呼了钟霜过来。钟霜走来腿一步也未颤过。她不去瞧何禅祖,也知道他和桂花眼神交流之后便将眼一瞬不瞬的一直放在自己脸上。
迎头盖脸的一顶照妖镜,钟霜到底不该是蛇妖,自然不会身现原形。
何光新的车停在弄堂靠门口的一大片空地上,不怎么好的车。
他给钟霜开副驾驶门,人高身长的靠着门脚边滚落一颗不知哪来的石子。
钟霜钻进门,何光新一脚踢了碎小石子俯下脸来。
“现在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了。”何光新一手撑了车顶盖透着窗户口看着钟霜,笑了笑。
钟霜系着安全带,长长的老旧的带扣却怎么也拉不到合适凹槽。
钟霜不说话,何光新知道自己说中了笑意更深,这不过是老何家的传统罢了,所谓传统的,不管是善恶好坏人做的多了自然成了“光辉传统”。
何光新接着也上了车打了发动机,汽车屁股“噗”的耸一耸吐出一大口大白烟便驶起来了。他开车技术好野,一路上碎石在前轮胎下飞溅了很久,几乎没停下的时候,钱郎中所在的药店在钟霜的指点下总算是到了。
钱郎中是七十岁的老头儿,白发鹤皮,苍颜瘦骨,精神气却比很多年轻人都足了劲儿。他的两个儿子下山了全部读医科当医生,他自己本人早年也是赤脚医生,后来不晓得在哪里考出了一本证开始名声大噪。
汽车在钱郎中居住的竹林外停下,风吹过来四处尽是叶动竹摇的“哗哗”声。
沙沙的还有夏日炎炎下留残而下的蝉鸣。
何光新抽了一条烟从包兜肚里拿出来,一整盒一百块。
钱郎中行医嗜烟摸爬滚打江湖几十载,这份礼,何光新理当还是该做到面子上的。
“避孕药,哪种的?”
钟霜正在消化何光新一路开车过来的晕热。比她上回跟死人一块儿睡觉还吃不消。
她闻言摇了头:“都行。应该有吧?”
说完她觉得自己问的莫名其妙,何光新这男人兴许也不是头一回给女人买了。
“有。”何光新开车门说,“我下车吧,你一个女人家去买遭人说。”
果然,车甩上的声音都显得熟稔到如此手到擒来。
他一边抽烟一边往郎中家走,有条小蛇跟在何光新的脚边。
钟霜看着何光新走一步小蛇跟一步。
等何光新拐进了竹林中那一户木屋人家,钟霜试图去开了门。
意料之中门沉重的似乎是一道铜墙铁壁,使劲推也怎么都撑不开。只留了道窄窄的窗空隙。就在钟霜四顾之刻何光新位置上他的手机“铃铃”的响起来。
钟霜看了一眼来电,是“有凤”两个字,有凤其人谁也?是何光新的妻子,名义上钟霜的“弟妹”,何辛辛的小婶。
她目视前方心中却在倒计数数。
3、2、1……电话铃仍仿佛是催命鬼不停,钟霜立刻接了。
“你好。”
对方有一瞬间的停顿跟电话线断了似的,过两三秒她小小声说:“对不起……我找光新。”
钟霜的嗓子眼震痛的她换了个手接电话,也把声音放小。
对面人很奇怪不知为什么要在开头说一句“对不起。”明明有凤本人是正房,难道每回有凤来电都是这么回事?
“小婶……”她听着年纪比自己大,就按了阿辛的叫法,“我不是别人,我叫钟霜。”
其实有凤都不知钟霜是谁,理所当然二人从未见识。
但仍是把有凤震了一震,说:“钟霜……哪位?”
“小婶,小叔在钱郎中这儿买药,”钟霜说,“待会儿他回来我转他给你回个电,好吗?”
有凤一把嗓子沙沙哑哑,年纪估摸着三十左右。
像透了没过滤的水拥有许多天然而生的杂质。
“不用,不用,”钟霜待她挂断不及,听有凤欲言又止的叫住了她,语气讷讷:“待会儿他又要生气了。”
何光新此时此刻在钱郎中柜子对口等,一无所知。
他脚边那条小白斑隙孔蛇终于放弃了跟随,而独自的钻进竹叶林里去了。
“你别玩太过火了,”钱郎中捋着一把胡子从屋子里出来,“啪”的清脆将某知名避孕国产药按在桌上。
何光新等的正漫不经心,闻言笑一笑,伸手去拿。
谁料钱郎中眼尖手更快。
“你们家有凤的药你要不要一起拿了?”钱郎中瞧着何光新说,“根治是难了,这天生的毛病。”
“拿了也不肯吃。”何光新说,这是事实,钱郎中细细的摸索何光新的脸色探不出个究竟,便放了。弯腰将何老爷子的几板西药片一块儿抽出来,“你家老头子吃几天要是不见效,腰还疼脚肿,赶紧去山下医院里治。”
钱郎中年轻时再妙手回春华佗再世,也不可能剖肚切肠。
再者何老爷子的病是个内科病,也不是癌症也不是其他的杂七杂八,传统治疗只有去医院。
何光新大学本科里读药学,对此也三三四四的了解一些,点了头接了药往车那边走。
想他拿了三条烟给钱郎中,钱郎中细细的抽了烟说:“人要活到九十岁,要说容易也容易,难也是难。”
说得跟屁话一样。
他上了车,钟霜坐的笔笔挺像似了一根铅笔。
她察觉了何光新,低声的看了看他说:“刚才小婶来电话。”
何光新递给她一瓶矿泉水,钱郎中那买的避孕药,袋子一起给,闻言避了不答,只说:“一次吃一粒。
接着何光新的话电话又响起来,他自己也有点烦,接不是,不接更不是。对方是正宗十足的疯婆子,全村人公认,医院打证明是天生缺陷。偏偏生有凤是娘给何光新配的女人,“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过的门,说出去还是要他何光新老婆说话。
他心里有火加之身边女人不声不响,好似稳操胜券。
想起晚上钟霜偷偷溜出门想下山的举动,何光新踩足油门。途经家门口而不回,一路径直的往山下开,风驰电掣于盘山路上,码数一路飙升,一直到钟霜脸色苍白到不得不喊他停下,何光新才松开了油门。
“还有半条山就能下了。”何光新看了眼时间,“花了二十分钟,你觉得你走路能多少时间?”
钟霜猛灌了自己两口水,还不适,开了门推不开。
何光新靠着正驾驶座看着环山说:“明天我再带你来。”
钟霜当他说胡话,何光新后来自己也没提,权是一次稀里糊涂的小插曲。当晚钟霜将买来的避孕药片藏在柜子的衣服褶痕里。
她找不到钥匙,推了柜子抵在卧室门后边。
窗外灯火黯淡无光,钟霜不睡觉一直看月光,看到月亮渐渐偏西转过朱阁,低下绮户。
门外轻微的响了一声,钟霜本是打架的眼皮子又撑了开来。
看一眼时间,凌晨了。
何禅祖不知道门后放了什么东西,很是费了些功夫。
他怕惊扰了睡觉的何辛辛与何老爷子,就此作罢。第二日来钟霜房间内若有所思的环顾了一圈。
何禅祖站在屋内似乎不容置喙的大佛,手往这一点,柜子就没了,往那一眺,镜子也消失。除了一只毫无作用的床头柜房间里空落落的没什么能挡着他晚上进来。
白天里二人视若无睹,互相不说话。
到了晚上桂花先拉着钟霜睡觉,桂花躺在钟霜的被窝里。
桂花的身子肉乎乎软绵绵,体温烫的钟霜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