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二少也叫黎二胖,二胖这个名字是郁枭给取的,因为黎渊生得富态又家排老二,他本人也不像青阳城里那些个公子哥,人没什么架子,他们这些留洋的学生也就敢跟着喊他二胖。
在柏林的十年,他们已然混得很相熟了,晁利安时常都很难把他当作黎家人看待。
他一边飞快地转动着方向盘,摆脱那三辆袭击他的摩托车,一边用余光瞄着郁枭的脸色,车子大幅度的旋转颠簸,他生怕郁枭一声不吭就吐他车上。
但郁枭的反应有点超出他的预想。
“别怂,给我撞!出事我兜着!”还有一股莫名其妙的亢奋在。
晁利安哪敢真撞,他现在只想把眼前这三辆烦人的摩托甩掉,奈何他开的老爷车与之相比又大又笨重,晁利安几番几番倒腾方向盘,他们也总能想出来夹击的办法。
“你娘们唧唧的干嘛呢?我让你撞他们!”
一旁的郁枭看不下去眼了,安全带一解,就过来抢方向盘,吓得晁利安顿时又精神了几分。
“你在给我点时间,我今儿状态不太好,照往常甩开他们分分钟的事!”
“再给你点时间人都没了!”郁枭急了,抢不来方向盘,他就摇了车窗下来,从晁利安腰间拔出配枪,对着入眼一个看见的轮胎就打,嘴里还念叨着白瞎这么好的车了。
这三只苍蝇多半就是今早围在郁府门外等着的人中的,他和晁利安驱车前往医院的时候又悄悄尾随上来。
此时已经临近医院,估摸是预判出他们的目的,这才凑上来给他们主子争取时间。
见郁枭动了真格,三人也不敢多逼近,隔着头盔对了下眼神,三人就渐渐游离着向外走。
“往前开!”郁枭打开车门站起来,把半个身子倾斜着探出去,拿枪的那只手高举起来,对着天空放了两枪,像个杀红眼的士兵。
绷紧的神经最容易在黎明的前夕松懈下来,也给了图谋不轨的人翻盘的机会。
郁枭不允许自己再犯任何错。
“你要对二胖下手吗?”车停稳在医院的大门前,晁利安伸手拽了一下郁枭的大衣尾巴。
门口的喧闹声已然暗示出这里刚刚发生过什么。郁枭的眼睛被寒风吹得红透了。
“晁利安,我们没做对不起他的事情。”他看着晁利安一字一顿道,“他爹暗中和日本人有勾结这是事实,是他自找的!我们家等这一天已经等的太久了,现在没有任何人可以妨碍我。”
晁利安闭嘴了,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从郁枭布满血丝的双眼里,看到了一丝不符合他年纪的悲凉之感。
他看着郁枭从后车厢里拖出那把审美独特的长刀,看他自己也如同那刀子一样,切开了过往的人流,笔直的向前。
他的背影落寞又哀伤,还隐约可见别的什么人的影子。
晁利安心下一沉。
*
此时练戚儿的病床已然乱成一团遭,目击者众说纷纭,有人说看见一个灵活的胖子抢了人之后撞破窗子跳了下去,有的人说看见他扛着人在走廊里横冲直撞,还有个四眼医生盘问他是谁,和病人是什么关系。
晁利安奔向他的时候听到了那些声音,二话没说拉起郁枭朝着走廊尽头跑。
房间玻璃上的漏洞是昨儿露露带着他撞出来的,二胖是个对自己体重心中有数的人,再怎么狗急跳墙也不可能走那条路。
这一个月他没少浪费时间在医院里,各个科室各个出口他都熟悉的不行,而且拜跑路专家郁枭所赐,他的追踪本领也是数一数二的,他能清晰地嗅到消毒水中混杂着的那一缕清冽的花香。
“你不是下不去手吗?”
“对,我就是怂,我就是下不去!你骂我吧!”晁利安破罐子破摔地喊道,奔跑带出来的风把两个人的对话刮到了后面去,“我想办法救戚儿,二胖交给你!”
“行,这个你拿着!”郁枭扭头看了他一眼,就笑了起来,单手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瓶装喷雾扔给他,“戚儿有哮喘病,经不起二胖折腾,这应该是她平常用的药,我看桌子上摆着就顺手抓来了,放你那儿吧。”
黎二胖还真挺对得起灵活的胖子这一称号的,两个胳膊长腿长的青壮年撒开丫子跑还是让他抢先一步遁入了货梯旁的一处暗道内。
晁利安一脚把粗糙地遮挡物踹开,在心里骂骂咧咧。
郁枭却乐了,这个入口他可太熟悉不过了。
这下面,可是国防通道啊。
第105章 了结(二)
练泽林状态稳定后,监察员又单独对他进行了第四次审问。
郁恩安稳地坐在门外守着,他的大手底下正压着一个狐狸头。
狐狸翘着屁股往外拔头,一只前爪按在桌面上,一只前爪按在郁恩的手臂上,原本锋利的指甲被打磨的圆润,它拔不出头来,只好保持这一姿势吭吭唧唧叫了半晌,黑纽扣似的小鼻子上糊了一层鼻涕泡泡。
郁三好心用棉布给它擦了擦鼻子,一边抬头问大哥:“哪来的狐狸?”
“鸡圈里捡来。”郁恩凝望着厚重的隔音铁门,语气极其敷衍。
“行……行吧。”郁三看着眼皮子湿哒哒的狐狸,终还是站直了身子,背过手,顺着大哥的视线望过去,“那小子不能乱说话吧?”
“不能。”郁恩重重地说,就是不知道是说给郁三听的,还是说给那狐狸听的。
没一会儿又补了一句道:“你不用担心郁枭,他取完东西就回来了。”
郁三反应极其强烈,“我担心他干啥?他那么大男的还能打不过一病秧子姑娘?再说晁利安也跟着呢,能出什么事?”
郁恩没吭声,认可似的点了点头,手掌还一下重一下轻地按着底下的狐狸头。
*
“黎二胖!”郁枭在甬道内喝了一声,他的声音被墙壁撞来撞去的,形成了一波三折的回响。
已经离得很近了,耳朵甚至能听到黎二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声。
这个灵活的胖子此时已经累到呼吸跟不上了。
医院作为人员疏散的重点之一,也是整个通道工程的始发点。
刚被开凿的路段还很粗糙,沙土和瓦砾多得直叫鞋底打滑。
他提了提臂弯里夹着的剧烈喘息的姑娘,汗水顺着睫毛根部淌进了眼睛里,还引起了眼皮的一阵痉挛。
他看了看被手心汗水打湿的简易路线图纸,离约定接应的地方应该不远了,可煞白的刀刃就在这时穿破了墙壁的土层,笔直地朝他刺了过来。
“有了,老晁!”郁枭激动地将捅破土层的长刀一推到底。
晁利安也顺势疾驰到了尽头,这一段路是蛇形排布,他一回头就看见了被长刀刺穿了肩头的黎二。
还有他臂弯里奄奄一息的姑娘。
“戚儿!”晁利安大叫一声冲过去。
黎二手臂力道一松,她就跌跌撞撞地滚落下来,一双突兀的大眼睛死不瞑目一般大睁着。
她的身子像被丢入油锅中的八爪鱼,拼命地向中心蜷缩着,双手拢在颈项间,原本苍白的脸色仿佛被那双虚浮着的手掐红了一般。
晁利安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他将她扶起来,粗糙的大手慌乱在口袋里翻找着,摸到郁枭刚丢给他的那瓶药,可那喷头就向和他闹别扭一样,任凭他百般使劲都按不下去。
“郁枭!孙贼!给我出来!”黎二闭上了眼睛,饶是他皮够厚,也被那刀尖刺得生疼,他丢下练戚儿,从裤腰后拔出手枪,对着刀刺穿的土墙开了两枪。
碎渣的砂石顿时四溅开来,少许崩到了晁利安脸上。
抵在他肩头的刀尖退了回去,随即那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近至远地响起。
晁利安条件反射似的把药塞到了练戚儿手里,噌地一下站起来,拔枪指向了黎二。
黎二也调转过来枪口对着他,两个黑洞洞的枪口就这般对视着,宛若千里迢迢去往鹊桥赴约的牛郎织女,只能隔着桥含情脉脉地对望。
下一秒,黎二眼中的灼灼怒火竟消散去了。
最后一搏,他没有胜算了。
晁利安的极限开枪速度是零点七秒,眨眼都来不及的功夫,就可以把子弹穿过他的脂肪层直达心脏。
“我他妈是真拿你们当兄弟啊!”他嘶声吼叫着,目光越过晁利安,看向了尽头处拖着刀来索他命的郁枭,又抬高音量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