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是没去过许卫东队里。
甚至还被许卫东带着去他们军长家吃了个饭。
居住条件也很好,甚至还有自动的热水器和壁炉,已经叫林麦子很是羡慕了。
但林穗子家的好,是另一种好。
说房子装修的有多么好,不见得。
也就是普通的红砖水泥地。
但空间宽敞,两间卧室,一个厨房,一个书房,一个宽宽大大的客厅,一间小杂物间,院子里还有一个卫生间,竟然也装了抽水马桶和热水器。
客厅布置的很温馨,布沙发又大又软,茶几上铺着的布还带着精致的蕾丝边,水泥地上盖了一层不知是什么材质的软板,上面印着童趣的图案,甚至还可以当拼图玩。
茶几上摆了一套茶具,一只放满零嘴儿的餐盘,那零嘴也不是普通的瓜子花生红枣,而是奶糖、夹心饼干、核桃仁这种走礼时才会送上的贵重零食。
林麦子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江鹤然和江成益这两个小孩会对自己那天买的绿豆冰糕毫不在意了。
因为她看见江成益趁着父母不注意,偷偷打开了家里的冰箱,从里头偷了一只奶油巧克力的雪糕出来。
结果一转头,就对上了江时似笑非笑的目光。
他丧丧地耷拉下脑袋,把雪糕放回冰箱里,被自家父亲拎回了房间和妹妹一起玩拼图。
是的,他们家还有冰箱。
有好几架电风扇。有好几个暖水壶。有满满两个柜子的碗。
怎么说,就是看着仿佛不咋稀奇的装修和摆设,但细细一琢磨,就发现寸土寸金。
吃完饭后,林穗子还从房间里整理出了一袋衣服给林向雪:“这是成益小时候的衣服,现在都穿不上了,你大嫂不是生了吗,你带回去给你侄子穿,都还齐整的。”
林向雪翻出来瞧了瞧:“这么好的料子,真是便宜她了。”
她和自家大嫂处的不是太好,但对侄子还是疼的,所以倒也没说什么。
只不过翻着翻着,又翻到了一包东西,打开来一看,竟然是一只手表,眼睛噌的就亮了,抬头望向她。
林穗子看了一眼,弯弯唇:“小婶上次写信来,说你要结亲了,正缺一只表,县里难买,托我看看,正好上个月江时去沪市出差,那边的百货大楼里有合适的女士表,就带了一块回来。”
林向雪珍惜地摸了摸,又有些不好意思:“这么漂亮的表,得不少钱吧。真是谢谢你啊穗子,”
“谢什么,举手之劳而已,钱票小姨都寄来了的,又不是白送给你。”
话是这样说,但她妈寄的肯定是买普通表的钱票,穗子给的这块一看就不普通,肯定还自己贴了不少。
当然,这些林向雪只是在心里想想,没说出口,毕竟林麦子还在旁边呢,要是听了心里不满,也要穗子帮她带表怎么办。
她虽然这几年对林麦子改观了不少,但也就是堂姐妹关系。
和穗子肯定是比不上的。
不说穗子帮了她多少忙,单从血缘上讲,穗子还是她亲妹妹呢。
林麦子感受到了林向雪避讳的视线,握握拳,一句话也没说。
今天晚上整个晚饭,她都非常的沉默,一改来城里第一天见到林穗子时能言善道的模样。
其实她有些茫然。
听说江时现在是市长身边的秘书,很得看重,还这么年轻,又有京城背景,只要不犯事儿,步步高升是必然的。
这么大的官,就算她考上了最好的清大华大,出来后就能找到比江时更好的靠山了吗?
而且林穗子也在备考,她刚刚偷瞧了一眼书房,满满两排柜子的书,倒也不是什么闲书,全是些课本、复习资料、科学报纸什么的。
她不由得浑身一窒,考试要准备那么多的书吗?
她去问那个考上的知青,对方说只要把课本里教的知识学熟就好了啊。
所以她甚至把所有高中课文都倒背如流,几乎把书给翻烂了。
......林麦子是真的不知道。
她上辈子只读了小学,没生过孩子,没带过孩子,一辈子除了小学那几年,就没接触过任何跟学校有关的事儿。
这辈子也是,身边接触的一个个都是没什么文化的人。
村里唯一两个最有本事的知青,一个江时不用说了,另一个是话少的不可思议的书呆子,只会闷头干活,还是男人,她这种结了婚的妇女,不好常接触。
这样下来,甚至连林向雪都懂得比她多。
但是林麦子不愿意问家里人。
她怕自己勾起她们学习的热情,也为高考做好了准备怎么办?
那她不就多一个竞争对手了吗?
......
一整个傍晚,林麦子都浑浑噩噩的,林向雪跟她说了一堆的话,她一句没听进耳朵里。
晚上睡觉时,她躺在床上,听着外头的风声,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到了好久前林穗子对她说的一句话,
那是林穗子回门的那天。
她也回了娘家,吃饭前,阿奶阿爷他们都在和江时说话,只有她和林穗子在菜园子里摘菜。
她开口嘲讽了林穗子几句。
林穗子一开始不声不响的,到最后要走时,忽然冲她笑了,道:“没教养就是没教养。”
她当即大怒:“你说是什么?”
“我说你没教养,没素质,没文化,没志气。你应该也知道,从今以后我就要去县里住了,到时候我们再也别见面。这几天我懒得跟你吵,懒得跟你计较,不是因为怕了你,而是因为我压根儿就看不上你。”
菜园地里,林穗子朝她淡淡勾了唇,冷嘲热讽的,阴阳怪气的,还带几丝怜悯:“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哉?林麦子,我们永远不会是一路人。”
那时候她听不懂林穗子拽的文采。
还以为她就是在逞口舌之快。
但现在她懂了。
第116章 穗穗有今时
“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哉?”
——说这句话的时候, 林穗子不是在嘲讽林麦子,更多的是在嘲讽自己。
她所谓的“你不懂”,“你跟我不是一路人”, 在林麦子看来是对她的瞧不起,是一种蔑视和侮辱。
但实际上,只不过是林穗子真心实意的表达而已。
林穗子自己知道,她和这个世上的很多人都不一样。
她为人自私, 虚伪,阴暗, 两面派。
不懂得真诚。不懂得信任。不懂得爱。
衡量利弊和表演做戏这两件事, 已经刻入了她的骨子里,成了无时无刻不在应用的本能。
就像她给林向雪那只手表时,说的那些话, 乍一听好似正常寒暄,实际一字一句都在告诉她:这表不是普通来路, 是她丈夫专门去沪市的百货大楼买的,连城里都买不到, 你可别看低了这份心意。
但实际上, 在林向雪翻出这块表之前,林穗子从来多没有想过要拿这份礼物要求什么人情和回报。
最开始会请江时去沪市出差的时候替娘家堂姐挑一块能用的表当嫁妆, 也只不过是记着这些年林向雪时常送菜送酱的热心和坐月子时小婶费心费力的照顾,所以想还这一份恩。
才会故意藏进装旧衣服的袋子里, 不单独拿给她, 想让她回家去后再看, 也省了中间感谢来感谢去的繁文缛节。
但当林向雪翻出那块表惊喜地朝她道谢时,林穗子还是忍不住,本能地,完全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嘴巴地,开始不动声色地“邀功”。
这种事情,这些年已经发生过无数无数无数回了。
越发地让林穗子感到悲哀。
因为她发现,自己已经把算计这件事情融入了本能里,就像吃饭喝水走路一样自然。
从一开始的说话前要思量无数遍究竟怎么措辞更合适,什么样的表情才更能打动说服人,到现在的脱口而出,套路一个接一个,就仿佛走路的时候压根不会思考要先迈左脚还是右脚。
所以她当年嘲讽林麦子,说她总是拘泥于姊妹间婚嫁这点事,志向短浅,和自己根本不是同一个层面上的人。
如果换做是她,人都嫁了,哪里还会浪费时间跟一个和自己的生活毫不相干的堂姐妹争风吃醋,当然是笼络夫家,立住自身最要紧。
同时也是嘲讽自己。
她跟林麦子,跟村里的女孩,跟这世上大多数平凡的、鲜活的、真诚的姑娘,都不再是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