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融躬着背艰难地点了点头,东笙这才松下口气。
赤云缓缓放下了他的胳膊,瘪了瘪嘴,依然用那沙哑得跟块烂麻布的嗓音道:“王爷这胳膊,有旧伤吧?”
周子融缓了口气,抬眼看了看他,点了下头:“的确如此。”
赤云:“王爷的右臂本就筋脉受损,怕是重物都提不了吧?如今毒虽解了,但毕竟已入体伤身……这胳膊,怕是用不了了。”
赤云此话倒不是出于关心,只是怕毒解了之后东笙发现他家王爷右手废了,以为是没把毒解干净来找自己算账。
而周子融早有预感,听见赤云这么说也不甚惊讶,倒是东笙耐不住了,一向形状好看的眼睛瞪得溜圆:“你此话何意?!”
赤云瘪了瘪嘴,没再说话。
东笙怔愣地站在原地。
周子融窸窸窣窣地放下了袖子,遮住那条依旧瘆人的胳膊,在东笙身后低声道:“日后再想办法就好,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东笙回头看了看他,眼里尽是穷凶极恶的血丝。
江淮空也道:“王爷此话在理,还请陛下尽快移驾。”
“请陛下移驾!”
东笙沉默良久,才压着嗓子道:“摆驾统帅部。”
上车前,往生特地在所有人都就绪之后,悄咪咪地拉着周子融让他进东笙的车架,还拍着其肩膀故弄玄虚地挤眉弄眼道:“把你的马给我,你进去哄哄,低调点。”
周子融愣了愣,从往生那复杂的眉毛及眼神变化中读出了一条信息——别装了,我都懂。
于是在往生疯狂的眼神暗示中,周子融哭笑不得地把手里的缰绳递给往生,掀开门帘矮身钻进了东笙的车架。
不远处的江淮岚回头看了一眼,却没说什么,又默默地把头转了回来。
车内东笙正如老僧入定一般在里面打坐,听见周子融进来也没反应。
周子融一看他那副“我才不想理你”的模样,顿时心下了然——看来是真生气了,等着他来哄呢。
“陛下?”周子融盘腿坐在东笙面前,试探着唤道。
东笙仍旧一动不动。
“东笙?”
“玄正?”
“阿笙~~~”
东笙被他喊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忍无可忍地睁开了眼:“你唤魂儿呢?!”
车架的隔音并不是很好,车外的往生面无表情地拽着马缰绳,淡定地抬手挥退了车架旁边另外几个满脸僵硬的亲卫。
往生若无其事地继续目视前方,忽略飘进耳朵里的各种能腻死人的话。
小场面小场面。
车内周子融正满脸讨好地冲东笙直扎巴眼,屁股不动声色地朝东笙那边挪了挪,企图在悄无声息之中拉近距离:“怎么?臣哪里让陛下不开心了?”
东笙皮笑肉不笑地道:“哪有,你好,你好得很。”
他心里气得发慌,却又心疼得不行,所以也没法儿发泄,就像个闷在铁皮桶里的炮仗,只能自己把自己炸得噼里啪啦响。
说完这句他还刻意忍了会,终于还是耐不住了,看着周子融被袖子遮住的右臂,眼眶子一下又红了起来,声音也软了:“你这样让我怎么办……”
周子融一看他那呼之欲出的眼泪,顿时意识到自己是真把人吓着了,也不逗人家了,连忙凑上去用另一条尚且安好的左胳膊抱了抱人:“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仗一打完我就什么事都不干,天天养着这条胳膊,门也不出,吃饭也让人帮我端着碗好不好?”
东笙让他气笑了,不轻不重地在他背上捶了一下:“遍寻天下我也得找办法治你的胳膊……对了你,你下次还敢不敢?”
周子融象征性地“哎哟”了一声,连声讨饶:“臣不敢了不敢了,陛下打得好,打得漂亮。”
东笙哼了一声:“你再把自己弄成这样……啊不,呸!我这乌鸦嘴,你……我跟你讲,你再不听话,小心我哪天把你上了。”
车外的往生默默别开了脸。
真是世风日下。
周子融听后愣了愣,顿时喜出望外:“没事,我听你的话你也可以上我!”
东笙笑骂:“滚!”
周子融十分不要脸地哈哈笑了两声,又想起自己想要说的事来,稍稍敛了敛情绪,捧着东笙的手认真地道:“不过我跟你说个话,你不要生气……日后无论如何,不可在外人面前露了短,自己人无所谓,那赤云毕竟不是华胥的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是一国之君,不能让外人知道软肋。”
东笙被他这么一说,眼神也暗了下来,沉默了许久之后才默默点了点头:“嗯,对不起。”
“没事,”周子融道,“你只要记着,为了你,我怎么样都是乐意的。”
众人回了统帅部,和赤云一起把前前后后的事一合计,海战也顿时有了眉目。周子融把赤云找来不单单是为了他手上的人,之前周子融留在番阳的暗桩告诉他,赤云这老头来头不小,年轻的时候也当过番阳的水师主帅,出逃带出来的只是他旧部中的一部分,如今与大凌人一同统兵的大将还是他以前的学生。
没人比赤云更了解他。
只用了一个晚上,跟在赤云身边的那年轻人就给他们送来了一份布阵图。
第190章 布阵
番阳人也不傻,大凌借了他们的领海囤兵打仗,就是相当于挂上了他番阳的名号,他们哪怕再怎么不肯成全大凌的借刀杀人,也不可能真正地作壁上观。
于是为了保证海战的万无一失,也免得真让大凌人牵着鼻子走,海战的部署是由两国派出的主将共同商定的。
周子融之前搜获的一些情报再加上赤云的描述,基本上就把番阳主将里里外外都扒了一遍——此人名叫安宫守义,名字起得十分正人君子,据说从小就是番阳贵胄之后中的翘楚,十岁的时候就认赤云做了老师,文武双全,脑子极其灵光,海战经验也丰富。
不仅如此,还是个在朝政上十分激进的人,在那群跟着小皇帝一起头脑发热的文武百官中,他首当其冲,十分不好对付。
其实华胥的燕海关叫大凌人攻破于番阳来说几乎可以说是百害而无一益,可偏偏就是有人当局者迷,番阳的小皇帝也不知是不是从小被父兄压抑得狠了,天天做着称霸东陆的黄粱美梦,大凌王子曾经亲口承诺他,他们大凌天高皇帝远,华胥攻下来之后,就交由番阳打理。
小皇帝老爹走得比身为同辈人的大凌王子早,让他能提早登基,就自以为比人家更胜一筹,还洋洋得意地在心里把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想——拿下华胥以后,反正大凌人还隔着万里远洋,一年两年他不敢轻举妄动,可日后年头久了,这东大陆究竟是属六爪鹰还是属九头鸟就未可知了。
“也不知这些人如何想的,”江淮空义愤填膺地道,“好好的安生日子不肯过,非要搅得天下人都不得安宁。”
其实他这也是意气话,周子融和东笙等人听后也不吭声,半是苦涩半是无奈地笑了笑,这世上同根相煎、同类相戕的事数不胜数,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更何况他们与大凌还算不上同根同源,仿佛同处于这一片天地下,就是注定要永生永世地斗个你死我活。
即使是和平,也不过是为了下一场战争休养生息而已,毕竟争夺就是人的本性。
“抓住的那人甲子大人还在审……江姑娘在那边盯着,有结果会尽快来告知,”元锦说着,话语中谈及“江淮岚”的时候无意踯躅了一下,周子融听明白了,心照不宣地没吭声,依旧一动不动地支着胳膊让往生帮他换药。
他当然知道江淮岚为什么刻意躲着他。
东笙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也终究没说什么,用茶盖轻轻刮了刮盖碗的沿儿:“这些都还好说,如今两军交战,海疆防线早就封死了,这些人是怎么漏进来的,还能在无尤江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赤云似笑非笑地低头嘬了口茶。
“嗯,此事是臣的失职,”周子融收回了自己的手拢入袖中,朝往生道了句谢,“已经着人排查过了,燕海关南北千里之内都未曾发觉异常……臣以为,会不会是趁着海战兵荒马乱的时候混进来的……”
“不可能不可能,”元锦立马摇头否决了,“王爷出海的时候草民专门分派了人手守在各个港口,若是有不相干的人上岸,应当很快就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