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明目张胆的折辱,父亲居然还同意了。是他成日里不声不响,她觉得他好欺负,所以率先拿他开刀?
宴听只觉得悲哀,自己和他幼时已故的生母,他们都悲哀。
宴听双手垂于身侧,双手握拳。
这时候正屋又传来一阵不小的喧闹声,宴听方才提起步子往前走,从那正屋里直愣愣扔出一个物体,“怦——”地一道沉闷声响,落在宴听面前。
少年垂下眸子看去,霎时瞳孔微缩,眼中尽是不敢置信:
那个被弃如敝履的物件儿,分明是他已故生母的牌位。
当初晏家没落至极,没办法迎娶高门小姐,高不成低不就地,只得娶了宴听的母亲,一个从七品官家小姐过门。整个晏家,明明自己也无有多高贵,却整日里看不起这个媳妇儿,动辄便欺辱她,以至于宴听出生后没多久,他的生母就郁郁而终。
宴听自幼时失怙,生母的牌位被移到宗祠以后,他无有一件母亲留下的遗物,这才私刻了一个牌位,日日供奉,当成一个念想。
——如今却落得这样的辱没。
他蹲下身子,把那个牌位捡起来,捧在怀里,眉眼早不复平日里的清风朗月,反而阴沉暗涌。
宴听站得地方离门口不远,甚至能听到屋里那个女人尖锐狂妄的叫喊:
“摆个死人的东西做什么?冲撞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脏死了,通通扔出去!”
“轰隆——”
半空一道惊雷闪过,沉闷了一晌的天又开始打雷,落下些细细密密的雨丝,随后越来越大——
屋里那个女人还在颐指气使,宴听心中万般痛意委屈,手心快掐出血来,想破了脑子,竟想不出如今有谁能帮他。
他咬紧了牙关,整个身体都气得微微发抖。
少倾,再也忍不住,宴听推开在他身边欲给他撑伞的小厮,抱着他母亲的牌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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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雨过天晴,华姒照常坐在太子书房门口的石阶等她的云裴哥哥,左等右等,早过了晨学的时辰,宴听却还没来。
华姒心里还不解:云裴哥哥向来是很准时的,多数时候都会早来一时半刻,怎的今日……
她迈着小短腿爬起来,转身颠颠儿地跑进书房,扒着比她还高些书桌,询问她的二哥:
“二哥,云裴哥哥怎么没来,他是不是身子不爽,他有跟你说吗?”
太子华晟眼皮都没抬:
“云裴今天不来宫里了。”
“今早晨起就有宫人来送云裴的告假书,说昨日家中有些小事儿,他淋了雨发热了,今日就不便来宫中伴读了。”
华姒一瞬就皱起眉头,眼珠子瞪得溜圆:
“怎么会淋雨,昨日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云裴哥哥身边伺候的人是做什么吃的,给主子打个伞都不会吗?”
太子这时抬眼,看了她一下后又垂下去:
“他那小厮你又不是见过,愚忠的很,怎么可能连伞都不给主子打,那自然是因为别的原因不能打了。”
“因为什么?”
华姒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誓要追问到底。
太子没想到她这么好奇,放下手里的毛笔,沉吟了半晌,这才面露难色地道:
“怎么说呢,来传话的宫人,说是云裴发热严重,是因为昨晚在雨中跪了半宿……”
“?!!!”
“为什么?!”
华姒的声调一瞬变得有些尖锐,可能还带着些紧张,小脸都踮起来了。
太子抿了抿唇,约摸是在斟酌些华姒能听懂的话:
“你云裴哥哥的爹爹,又纳了位妾室,那妾室受宠,要夺云裴住了十几年的院子。这也便罢,听说还扔了云裴已故生母的东西,云裴动了怒,去寻他爹讨回公道,却没有谈拢,反被撵出书房,他性子执拗,就跪在书房外头,直至扛不住晕了过去。”
太子顿了一顿;
“你还不知道吧,你云裴哥哥,面上看着活得还算尊荣,其实他没了生母,在府里难过的很。”
“那些勾心斗角的女人,毁了你云裴哥哥好些体面还不够,如今是越发地得寸进尺。”
华姒起初惊讶,随后待太子话音一落,她那小手立刻握成拳头,猛的砸向面前的楠木桌:
“可恶!”
小姑娘如今很是愤愤不平,气得很:
“我前不久还偷听到父皇跟母后说,说云裴哥哥的晏家虽空挂一个爵位领着银饷俸禄,实则现下所有的尊荣都是云裴哥哥给他们带去的,他们怎么敢?!”
太子垂首轻叹一口气,间歇还去蘸了些墨水,颇有些无奈:
“有什么办法,姒儿你要记得,为人子女,并非事事都能由己的,再说了宴大人表面功夫做的不错,抢了你云裴哥哥的院子,却又另安置了住处,我们这些做外人的,又有什么话好讲?”
华姒却不听这些大道理:
“偏生就是他们欺负云裴哥哥,话说的再漂亮也改变不了;二哥,我偏不信这个邪,难道这世上,就没一个人能为云裴哥哥讨回公道吗?”
她不再扒着书桌,双脚稳稳落地,义愤填膺地:
“我去寻父皇!”
第146章
两世四
御书房。
皇帝正召见了几位朝臣议事,忽听小太监来报,说九公主正在殿外侯着,说是想见见陛下。
皇帝倒一丁点儿也不意外华姒在这个点儿跑来御书房,平日里她就最是跳脱,从不管你忙闲与否,单顺着自己的心意,想来找他这个父皇撒娇卖痴,就自个儿悄悄跑来了。
前段时间说是得了新玩伴,除去平日里去她母妃宫里,华姒倒还是这月头一回主动来御书房求见的。
皇帝合上手中的奏折,坐于上位沉声吩咐:
“各爱卿先行商议,朕去偏殿半刻。”
众臣皆恭敬应下。
那旁边的大太监便跟着,一道儿去了偏殿。
华姒很会来事儿,刚一见到皇帝,就扑腾着短腿抱住父皇,嚷嚷着要抱,和从前讨喜嗔娇的模样无有半分不同。
皇帝现下正心情好,又一向宠爱华姒。现下笑得敦厚,俯身一把把小女儿抱起来,单只胳膊托起,使其能与自己平视。
“姒儿怎的今日想起父皇来了?”
皇帝说着,还伸手刮蹭了一下华姒的鼻尖,逗得小姑娘“咯咯”直笑。
“前几日听你母妃说,不是常往你二哥那儿跑,父皇生是以为,姒儿已经把父皇给忘了呢。”
华姒便摇头晃脑地打哈哈,说了些讨好的憨话蒙混过去,随后眼看着皇帝兴致正好,脸上尽是笑意呢,便抬手搂着爹爹的脖子,极小声地告状:
“父皇,儿臣有一事想问问父皇。”
皇帝轻抚了抚华姒绒绒的发顶,正是慈爱:
“姒儿但说无妨。”
华姒歪着头,瓮声瓮气地:
“父皇可还记得二哥身边那个惊才绝艳的伴读哥哥,名宴听,字云裴的?”
皇帝略略思索一下,少倾便灵光一闪想了起来:
“自然记得,那少年年纪轻轻,然才华横溢不输京中许多翰林学士呢,父皇就是因此才特意让他去你二哥身边,多加熏陶辅佐他的。怎么,可是这孩子出了什么事儿?”
皇帝心思缜密,华姒一提他就心思不简单,否则怎么要她一个一国公主,特意跑到他面前来提一嘴?
华姒点了点头,微噘着嘴满眼难过:
“云裴哥哥是个好的,善良得很,平日里儿臣娇纵总是惹事,云裴哥哥待在二哥身边最是知礼温厚,被儿臣数次冒犯都没有任何不悦的,又那般聪慧,谁人不夸谁人不敬?”
华姒最后一句声线突然拔高,尔后又悻悻地耷拉着头,像是想起宴听如今的艰难处境,连带声音也低落下去:
“可偏生就云裴哥哥的父亲,当朝忠勇伯爵府的侯爷,放着这么优秀的儿子不去爱护,竟是叫猪油蒙了心智,宠妾灭妻,由着一个卑贱妾室去糟践府里生母已故的嫡长子!何其可恶!”
越说到后面,华姒就越是义愤填膺。
“我云裴哥哥仙人之姿,岂容他们这些豺狼虎豹之辈如此羞辱?父皇你都不知,那小妾怀了身孕,竟去夺一个嫡长子的府院,还语出不敬,羞辱云裴哥哥的生母,云裴哥哥去寻他爹讨回公道,却被拒之门外,跪着淋了半宿的雨,那侯爷也没有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