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娘刚迎完一批客人,吐出一口气,正打算进屋歇歇,一转身却瞥见坊前不远处站了两位公子,其中一位正拉着另一位蓝衣公子道:“澜哥……澜七,这有什么好看的,我们还是赶紧找个客栈落脚吧,别待在这了。”
那蓝衣公子看了身旁的人一眼,点了点头:“我不过是有些奇怪这地方是何处,既然你不想在这儿待,我们便走吧。”
两人从司晤坊前走过,那最先开口的小公子却还在喋喋不休:“这地方还能是哪儿啊?青楼腌臜之地,怎能入了你我之眼?一看便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早在听了那人的第一句话时,沁娘便沉了脸色,如今眼见着两人便要走远了,刚要抬步上前说上两句,却见迎面走来一人,对她一笑,沁娘愣了愣,随即喜上眉梢,松了口气,没说什么先自退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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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七虽觉着这地方并非青楼,却也的确没有理由多留,耳边流烟的唠叨也只当揭过了,不想横地里冒出一个略显清浅的声音来。
“这位……小公子,你这话便说得有些过了,当知眼见方为实,万不可信口开河啊。”话里虽有些不满,语气听来却颇为客气。
澜七顺着那声音望去,借着坊里的灯光,映入眼的便是一身的白,除去腰间佩挂的玉佩系带上掺了些许金色花纹,这人几要化进这四处未融的雪和暗沉的夜里去了。
再细看去,这才看清眼前的是一位俊美非常的公子,正含笑看着自己身边的流烟,而澜七站在外侧,所见不过是那公子眼中明亮的笑意。
流烟的话被突然冒出的人打断,很有些不满,抬眼看去却是一时愣住了。
那公子便站在自己身前对自己笑着,那笑容很是明亮,竟令他刚要开口的话噎在胸口不上不下,却也怎么都吐不出来了……
澜七瞧出流烟的失神,虽觉得情有可原,这公子的气质的确非常人能及,只是怕那公子见怪,于是对那公子作了一揖道:“这位公子,方才舍弟言语间的确有些偏激,还望公子莫怪。”
那公子这才回过身来将澜七一番打量,末了也回了一礼笑道:“好说好说,适才在下不过是听到小公子言语间有些不实,一时没忍住,便想着替这司晤坊正一正名声。”
流烟这时已然回神,听到这话,看了身边的澜七一眼,本想嚷嚷着“这地方有何名声可言”,一抬头却瞧见那公子嘴角的笑意,顿了顿,还是含蓄了问道:“这位公子说要替这司晤坊正名声,却是有何名声可正?”
那公子听了这话,又笑了开来,看得人一时晃眼。
“小公子果然明事理,便说这司晤坊并非公子口中所言青楼,也并非是何腌臜之地。”
流烟听了微皱了眉问道:“公子所言何意?”
却见那公子背了手,抬步向着那司晤坊走去,气度优雅,边道:“单看我这般人物也常来此地便可知其一二。”
流烟听了这话,同澜七对视一眼,均有些哭笑不得。可看那公子神态不似玩笑,一时也不好妄下定论。
这时又见那公子回身笑道:“两位不若同我一道进这司晤坊瞧上一瞧,看两位的情形,许是刚入京,怕是还未找到落脚的客栈,京城的客栈虽多,此处尚属京城外围,若想在这冬夜里另寻一家舒适的客栈怕是不易,劳心劳力,不若今夜便在这司晤坊中将就一晚也无不可。”
“这如何能行?”流烟这话却不是对那公子所言,而是对着身边的澜七,他至今仍觉得这司晤坊乃是一烟花之地。
澜七却看着那公子问道:“依公子所言,这司晤坊实为一家客栈了?”
“是,也不是。”
那公子说罢,挑眉一笑,再不停留,抬步由门口早已候着的那女子迎着进了那司晤坊。
澜七隐约听那公子对着门口的女子笑道:“沁娘。”
而后者也笑回道:“清公子,快请进,厢房一直为您备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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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那公子进了司晤坊便径直往四楼走去,沁娘一路跟着,从一旁的小厮手中接过一件雪白的披肩给那公子披上,边道:“怎的这般不上心,如今夜里寒成这样竟也穿得如此单薄。”
那公子抬手紧了紧身上的披肩:“无碍,出来得有些急罢了。”顿了顿又道,“前几回您教我的那些步法我都已经会了,今日便由我自行练习吧。”
沁娘点了点头,又道:“方才若不是你,我当真要上前同那两位理论了。”
那公子听了,停下脚步笑道:“沁娘一向温和待人,竟也有这般沉不住气的时候?旁的人不识得这司晤坊难免有些误会倒也无伤大雅,不必较真。”
沁娘却将柳眉一蹙,断然道:“不可,公子将这司晤坊交给我打理是信得过我,我便断无让它有何令人诟病之处。”
沁娘说完,抬眼却看到公子明亮一笑,饶是她见惯风浪也不由得暗暗赞叹一声,听公子笑道:“沁娘有心了,当初我的决定果然没错。只是司晤坊的名声和产业毕竟还尚未遍传天下,倒当真不必为了一两句无心之谈动了肝火,没的倒气大伤身。”
沁娘低头道:“公子说得是。”
说话间已到了四楼,那公子立在一间厢房前,只见那厢房的屋门旁挂着的竹牌上提着“竹轩”两字,那二字看去丰神俊朗,便同此刻它面前站着的人一般。
那公子回身道:“沁娘,你也不必陪着我了,先去安置两间厢房给方才外面那两位备着吧。”
沁娘疑惑问道:“公子如何便知那两位定会在我们司晤坊留宿?”
“该说的我都说了,那位蓝衣公子当更通些情理,若是人家不领情,硬要在这冬夜去一家家客栈的拍门我们自然也拦不住。”
沁娘点头道:“是,公子。”
替公子将屋门关上,沁娘这才转身下了四楼,只是走到一半,突然想起,方才那两位以兄弟互称,却为何定是要两间厢房?
沁娘摇了摇头,接着迈开步子。
待到沁娘行至楼下,果真见方才在门口的两位已经进了门,两人这时好似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尤其是那小公子脸上一副不情愿的神色还未褪去,便被诧异所取代,那模样真真有趣。
流烟先还不愿进来,澜七最后无奈,先自迈进了坊里。
看着澜七的背影越走越远,流烟这才不情不愿地将脚步挪进了那司晤坊,只是一进去便被惊艳了一把。
只见坊里的装饰颇为朴素,却也从中透出高雅,令人眼前一亮,空气里飘荡着淡淡的清香,清新安神。
也不见想象中莺莺燕燕推杯换盏,花红柳绿东倒西歪的败坏风俗模样,而是整整齐齐的大厅,各个厢房的门都关着,偶有小厮送膳食进屋,才从里面传出些丝竹之声,却都为上佳的琴曲而非淫词艳曲。
流烟回头看了身旁的澜七一眼,这回倒不说话了。
澜七看着方才所见的那沁娘走至近前,行了一礼道:“舍弟短见,方才坊外言语颇有冒犯,还望海涵。”
沁娘的素养一向很好,这时他们二人既然已然进来了,那便是客,即便心上仍有些不舒服,依旧堆了笑道:“无碍,两位公子想必初来乍到京城,还未听说过我们司晤坊,这才有了这些误会。两位公子是要听曲看舞还是客宿?”
澜七见这沁娘的态度,不卑不亢,谦和礼让,对这司晤坊的好感又多了几分,回道:“客宿,麻烦两间厢房。”
沁娘心想果然如公子所料,回身道:“两位公子稍等。”说罢领着他们到柜台上做登记。
澜七又环视了这坊里的布置一圈,终是问道:“恕在下冒昧,这司晤坊到底……”
沁娘清楚他这是想问什么,这问题最初时她几乎是日日对着来客回答解释,许是太久没人问起此事,这才在今夜差些恼了,如今想来倒真如公子说的那般,不该动气才是。
“这司晤坊乃是京城里唯一集客宿、喝茶、听曲、看舞于一处的去处,坊里虽也有姑娘,却都是卖艺不卖身,不过我们司晤坊姑娘的才艺皆为上佳,品性也都是极好的……”
沁娘接过客房的钥匙,回身却瞥见那小公子又是一脸的不情愿,略一思索便知晓问题出在了何处,弯了眉眼笑道:“坊里可断不容任何一人做出伤风败俗之事,这位小公子不必担心,你且看方才进门的有男有女便可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