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副身子的感觉当真不一样,”他听她饶有兴趣道,“我想起来了,当初我本要救她,可这姑娘性子却软得不行,自己弃了生欲,倒让我阴差阳错占了她的身子得以休养……”
易昃上前一步,一面去扶轻素,一面试探道:“轻素丫头,你这是怎么了?璃儿他……你不要太悲观,你外祖母便在前面的山脚下,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将璃儿带去让她看看,或许还有的救呢……”
我避开易昃的手,除了木离,便是音儿都不曾碰过我呢……
方才轻素的注意力全放在木槿风身上,对易昃根本未做理会,因此易昃不知在木槿风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一向波澜不惊的族主都有些失态。
是以易昃虽是去扶她,但也存着想法,想要动些手脚,先让轻素冷静下来,可如今却被轻素轻易避开,这终是让他也察觉了不对……
“先前木璃同我说过,你给我的手链是你族中传下的,那用处同当初的翼铎鸟很像,你的祖上莫不便是音儿的兄长,易子行?你是翼铎族人?”
易昃的手一顿,惊讶地看向轻素。
这丫头如何知道的?音儿是谁他不知,可易子行……
他那族谱最上方的名字,他一直不曾同他人言及,为何这丫头会知道?
“师父,”我看着易昃变幻莫测的表情,不由笑出了声,“被我说中了,便是说中了,你这般模样当真有趣。”
易昃却没了心思打趣,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我止了笑,认真掰着手指道,“我想想啊,我睡了很久,若是如今,你们喊我‘轻素’,先前清夏他们也喊我‘轻素’,有些意思……”
“你在说些什么?”
“嗯?”我回过头问道,“不是师父问我到底是谁么?”
易昃有些崩溃,怎的面前这人有些痴傻的症状了……
“我是问了,可你看看你说的都是些什么?”
我听了这话直摇头:“师父听着像是废话,我却是认真说的,否则你问木离,”我一指地上的木璃道,“当初他还喊我‘小石头’……只是如今可能不记得罢了。”
木槿风这时缓了过来,厉声开口道:“好了,都别说了,先带璃儿出去。”说罢,便往方才那铁门走去。
我听了这话,眉头便是一皱,踏出一步再次拦在了他面前,看着他道:“你以为我如今在做什么?我只是想起些事情,猛然间觉得自己太久不曾与人说过话了,很快我就要离开,这么一两句也不让我说完,都是族主了,为何还这般没耐性……”
一旁的易昃一愣,虽说他也很急,但还是有些怀疑自己的五感,他可能真的听错了?
那丫头在教训族主?教训自己老丈人?
“我也是大夫,酉悯族当初便是木离传下来的,木离教出了音儿,音儿又教出了……我也不知音儿到底都教了谁,但论起辈分,我这个一直陪在木离身边的都断定了他救不了,如今你找了我外祖母来也是救不了,除了我……既然你这么急不可耐……”
木槿风正被这话闹得一阵莫名,却见轻素话说一半便伸手向他抓来,他下意识想躲,却发现体内那股力量限制着他,让他只能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如此受制于人……
“我先前就说过,我救不了死人,你还说我说了没用,硬要打架,我是本人,我说了怎么没用?若非你一意孤行,木璃他何至于此?你自己当初放弃了伯母,如今更是把我与木璃也拆散了,真真讨厌。”
这话刚落,那如影随形的手指便搭到了他腕上,木槿风身子一僵,明显察觉到体内有什么正在被抽离……
“茹儿对你当真不错,自己用了最小的那块,给你的却是最大的,你也不知道分一点给伯母,果然是个无情的……”我一撇嘴,“当初我被木离保护得很好,手上都未沾过血腥,这一回却迫不得已染了血,本来是不差你这一个,但谁让你是木璃的父主……你便在余生中悔过吧。”
我抽回手,木槿风应声倒了下去。
重新走到木璃身边,如今的他还在昏睡,方才我用金针吊着他一口气,却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
“丫头,你怎么把族主给弄晕了?你这么,上去的门还没打开呢……”
我有些无奈,回头看向易昃,开口道:“师父,你是翼铎族后人,一个密道都能拦住你不成?还是说翼铎族人如今已经这般无能了?”
“当然不是!”易昃脱口而出,随即一愣,“是啊,我都忘了,我也可以找……可我们如今没有时间了,得尽快……”
“不瞒你说,其实方才我便已经在门边找到机关所在了,既如此,又为何还要让碍眼的人在我面前胡乱走动?”
易昃:“……”
我收回视线,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木璃:“你可知,千年到底有多漫长?让我等了你这么久,你刚想起些当初之事却还是在弥留之际……又想让我再等你一回?我偏不!”想了想,我还是没忍住,踢了地上的人一脚。
易昃听着轻素的话,虽说方才亲眼见到她将族主放倒,但还是觉得那是因为她受了太大的打击,神志有些不清了。直到这时见她弯了腰轻而易举便将木璃抱了起来,他才终于认清了目前的状况,也不上前拦着轻素了,最后只开口问道:“丫头,你要带他去何处?”
那挺直的腰背顿了顿,易昃见她的手在铁门旁的墙上轻轻一点,一块暗格便露了出来,夜明珠的光从里面透出,轻素盯着夜明珠看了片刻,伸出手去,将那珠子转了三圈,末了又在一旁的壁上随手一按,来时的长道上便响起了机关的运作声。
轻素踏上那长道前,终是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听她那因着长道而有了回响的清浅嗓音道:“木璃在竹琉林的山顶存了很多我们的回忆,我再去看看,那里还有棵大树……明日卯时过后,你带着人来接他吧。”
那你呢?
……直到轻素的背影消失在那长道的拐角处,易昃终究还是没问出口,俯身扶起族主,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副冰棺。
方才他匆匆瞥了一眼,阿璃的睡容很是安详……
长道上,一道极清极浅的声音似是有些留恋,实质一般裹着墙上的夜明珠,惹得那微弱的光亮如水纹一般轻轻荡漾。
“再去看一回日出吧……”
她道。
☆、第五十七章 手心到石心的距离(1)
我是玉雪原上最高的那块山峰,旁人看来我日日饱受风吹日晒,积雪压身。
其实不然,我接受着这天底下最纯净的温暖,寒风轻拂着我的肌肤,也替我化去那过分的炙热;雪色落下,成就我的新衣,这衣裳日日变换,脱下的,跌落峰下,逐渐汇成玉雪瀑下的玉雪川。
千年万年,我一直在这里,我日渐瘦弱,也日渐凝练。
我也并不孤独,这里有这世上绝美的花朵陪着我,它们天空般的蓝、雪般的白,赏心悦目。
我醒来时它们便对我摇曳,我睡下时,它们静静地沉淀在我身上的积雪中,不声不响。
多少年的时光都可以像这样被无限拉长,细水长流直到天地荒芜……
可有一日,我再次睁眼,发现我的残身还在下方逐年生长,而我自己却已化成了一颗卵石,我兴奋极了——这么多年我总看着那些花草在我身上摇曳,却总也无法真正触碰到它们,如今我是一颗卵石,行动自如了!
我从深雪中蹦出来,朝着它们跳去,却不想寒风一吹,我打了个哆嗦,脚下一滑,跌落了峰顶。
这一摔可摔得不轻,我落下时被那瀑水冲得七荤八素,更被瀑底的尖石划伤了我光滑的肌肤,刚着地时疼得我一连龇牙咧嘴了几日。
不过如今这般倒也不错,我顺着玉雪川的源头漂出了几十里,搁浅在一团花丛之中,日日享受着左拥右抱,峰下的日头虽不及峰顶炙热,却也少了与之相辅相成的寒风凛冽。
我这般消遣了数十日,直到四周的花草们逐个同我告别,我才知道,它们的岁月原来比我还要无聊,一旦歇下便要睡上大半年……
我撇了撇嘴,想着我是这玉雪原里元老中的元老,这里的土多半还是当年被那些雪花自我身上蹭下来的呢,怎的养出的花叶们脾气倒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