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置了满府的红绸有些晃眼,一路上有丫鬟在一旁候着,见他过来了,纷纷行礼道贺。项严一一应下,在一片恭喜声中迈进了新房。
喜床上端坐了一位女子,身后的鸳鸯喜被衬得她的腰肢纤细非常,项严拿过一旁的玉如意揭了盖头,便见江轻颜抬起头来,大红的喜服将她的容颜映得愈发红艳绝色。
项严脑海中不由掠过前几日见过的另一张苍白的绝色容颜,有些出神。
“将军?”
项严回过神来,便见江轻颜端了合卺酒递到他面前,红唇轻轻开合,吐字如兰:“将军可是有何不适?”
项严一瞬竟又想到数日前煜儿回了一趟府里,问了他一句话,也送了他一句话。
煜儿问他:“我娘的牌位你是让我带走,还是让我摆到爹的牌位旁?”
记得他那时竟是笑了,回问道:“你大费周章地在百官面前让皇上给了你一个名分,便只为了你娘的牌位?”
煜儿看着他却是也笑了,回他道:“是。”
项严默了默,再开口说的却是:“这些年,她将你照顾得很好。”
这话好无厘头,煜儿却好似明白他的意思,送了他一句话:“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若是你不想变成爹那样的人,便不要爱上任何人。”
他承认,是他输了。
当初分明娘才是正室,爹却为了煜儿的娘亲冷落了娘,对他更是从未有过多少关爱,娘敢怒不敢言,终至郁郁而终。
即便爹临终前让身为嫡子的他承袭了官位又如何,他知道,爹这么做,不过是以此作为交换,让他答应保煜儿一世太平。
当时的他少年心性,一气之下将煜儿送去了赌坊,虽也交代过他们不可太过为难,可赌坊到底不是什么好地方,在他反悔之前,便传出煜儿逃走的消息。
这些年他一直在四处寻找煜儿的消息,只不想他竟只身逃到了陈国……
“将军?”
项严回过神来,接过递来的合卺酒一饮而尽,笑道:“无碍。”顿了顿,又道,“夜已深了,夫人还是早些休息。”说罢便待转身离开。
江轻颜紧抿了唇,伸手拉住了项严喜服的一角,问道:“将军可是还在气我,气我那日托你送信给轻素?”
项严微怔,想起那日去养心殿探望,那殿里女子看过他给的信后眼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悲来,心里便不知是何感觉,一振衣袖甩开了身后之人的玉手,往屋外走去,只是刚走一步,又被她自身后抱住了。
“我是陈国的郡主,远嫁而来,若是让人知晓新婚第一夜夫君便不曾留在新房,日后我该如何自处?”江轻颜说罢,又似是怕项严再将她甩开,紧了紧手,略有些倔强道,“只这一夜,将军留下来,日后轻颜绝不再强求,如何?”
项严低叹一声,正要应下,却听外头有了声响,急促的脚步声近,有侍卫在屋外禀道:“将军,廊亭起火了……”
☆、番外1 此情可待成追忆(上)
一片广袤的白色,尖锐的月被遍地的白雪映衬得更加淡漠刺骨,风雪初定,皑皑下隐约能见两个人影晃动,逆着冷风渐近。
“笙鄢,这回你自府中出来,连伯母都不曾知会一声,的确过分了。”澜天紧紧跟着前方那人的脚步,冷风迎面灌来,让他不由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流笙鄢大步走着,似这雪原便只是寻常山地,听了这话,回头淡淡瞥了澜天一眼道:“我不曾知会他们,你却仍是寻了来,跟了我一路,可见知会与否实则无甚大碍。”
澜七含糊一笑:“既然你都知晓,我也便不藏着掖着了,伯母托我早些带你回去,可这回我也站在你这一边,一路下来找不到劝你回去的理由,又不能被你发现了,只能偷偷跟着,你可知这一路我跟得有多辛苦?”
澜七说着,发现前头那人的脚步稍稍慢下来,赶忙多跑了几步追上去,却听流笙鄢道:“也不过便是我住客栈时你窝在树上,我进酒楼点菜时你蹲在屋顶啃馒头……”
澜天没等他说完便给了他后背一巴掌,接着骂道:“原来你都知道,存心戏弄于我?”
流笙鄢这时却笑了:“往日你死忠死孝,我娘说什么你都听她的,可没少同她一块让我吃苦头,这几日这些便全当还你的又如何?”
“好好好,还我便还我,可这回你独自出府,伯母是当真担心……”
流笙鄢闻言便又皱了眉头,声色渐厉:“从小她说什么我能顺的都顺着她,只因为我一直觉得她被爹辜负了,我不能再辜负了她去,可后来我才知晓,原来当初爹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理由的,娘她咎由自取,却仍是自欺欺人,执迷不悟,这回她为了让我坐稳流家家主之位,想让我娶那小公主也便罢了,竟还想着对二弟下杀手,二弟有什么错?当年她便已经害死了二娘腹中的胎儿,如今爹都已经死了,她仍不止不休,想要重蹈当年的覆辙,我若还是不管不顾地留在她身边,无非是让她的执念更坚不可破罢了。”
“这,这……”澜天听着这些,一时说不上话来,良久问道,“你如何知晓这些?”
流笙鄢一口气将心中多日的郁结吐了出来,脸色这才好了些许,这时听澜天问,微微皱了眉道:“我爹死前他自己说的,他心里更喜欢二娘,娘不过,不过是当时为了流家的家业才娶来的,大抵是他心里最后也觉着对我有些亏欠,临死时倒对我和颜悦色不少……我爹那人你也知道,倒不至于在最后还骗我这些。”
澜天自小被流笙鄢救下,带进府里,一直陪着他。
流笙鄢虽从未将他当做下人看待过,澜天却笃定了这一辈子都要好生护着笙鄢,伯母见他老实忠心,每每也对他照顾一些,十多年了,澜天早已将他们母子当做自己唯一的亲人,如今甫一听到这些,心里一时还有些难以接受。
笙鄢平日里虽对伯母有些忤逆,但其实总也舍不得伯母伤心,可想他自知晓这些起,心里该是如何的煎熬。
“我竟一直不知这些,早先还以为你只是赌气伯母给你找了门不喜的亲事……”
流笙鄢顿了顿,说道:“司空清怜虽好,可我心中无她,若是强求只怕辜负了她,倒不如离得远些,也清净许多。”
澜天心里一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恰好又一阵冷风吹过,澜天一个哆嗦,不由道:“出了流府有那么多地方可去,你到底是为何一定要到这玉雪原来?”
流笙鄢脚步顿了顿,将身上的披风取下递给澜天,澜天连忙摇头:“你自己留着吧,你虽功夫比我好,但也不能这般不顾身体。”
见澜天死活不收,流笙鄢也不多说,将披风朝他兜头一扔,向前走去:“你若是还想跟着我,便将这披风裹好,玉雪原里可不止这些风雪,你要是真倒在此处我可不救你出去。”
澜天拿着那披风仔细考量,最后还是默默将那披风披在了肩上——也是,既然要跟着他,便不能托了他的后腿去。
接下来的几日,澜天才明白那日流笙鄢话中的意思,这玉雪原最外层被风雪所阻,越靠近中心,地势越发险峻,不时也会有野兽出没,甚至偶尔可见稀有的雪狐身影一闪而过。
澜天儿时遭人毒打,落下病根,身子一直便较旁人弱一些,这些年虽也刻苦练武,但同天赋异禀的流笙鄢相比,功夫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一路下来流笙鄢虽处处多加照拂,澜天却仍是受了些内伤,只是一直忍着没说——他可不想让流笙鄢这么多日的跋涉因为自己功亏一篑。
只是流笙鄢一直不曾说过这一行到底为何,直到又过了两日……
这一路走来大多都是遍地的白雪,偶能见到一些石缝里长出的小草,却也到底单调了些。
这一日傍晚,澜天跟在流笙鄢身后转过一处山崖,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那山谷里长了遍地的花草,尤为惹人注意的便是离得再远些的一片草地,那草尖上淡蓝的骨朵均含苞待放,茎叶则呈现白色的云纹——那花草澜天从未曾见过,惊奇之余鼻尖似有淡香,更是觉出不少赏心悦目。
这山谷的地势极好,雪峰间有夕阳的身影,加上这些花草,当说是世外桃源也不为过。
澜七心中感慨,回头去看流笙鄢,连日的奔波似乎并未对他产生什么影响,依旧神采奕奕,澜天却能看出他此刻眼中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