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到最后,还挺有那么一些意思的。
外书房李陵秘密召见了几个下属,了解到太子表面上还同陛下父子情深,实则除了户部牢牢掌握在太子手中之外,从前太子还能染指一二的吏部,已交给了刚刚十四岁的七皇子。
七皇子母妃王氏不过是个小小的昭仪,七皇子自幼养在殷惠妃宫里,在七皇子入主吏部之后,昭仪升做贵嫔,成了一宫主位。
而自从太子宫里的太子良娣自杀,太子妃虽然最后洗清嫌疑,但因为各种事情,太子妃过了今年端午便称病不出。
张贵妃依然故我,仿佛太子之位的斗争与她无关,同样因为她依旧是每个月陛下翻牌子最多的一位宫妃,所以有恃无恐。
只是在巫祝按下去后,陛下等人去甘泉宫避暑,那位商户出身的叶美人留在宫中,无声无息生下了一位小皇子。
殷惠妃伴驾时,提到了这个事儿,希望陛下能为了这个孩子,给叶美人提一提分位。
九皇子在满月后,被抱去了殷惠妃的宫里养着,叶美人仍旧是叶美人,只不过搬去了没有主位的里仁宫,形同里仁宫的主位娘娘。
李陵最开始收到叶美人生子这个消息是,颇觉意外。
这宫里居然没有一个人是傻子。
办完正经事儿,李陵到后面同叶氏用膳,也只有在这儿,他才能吃到辣椒这种奇怪的食物。
叶氏每每教她用汤水涮着,把辣子涮掉一点来吃。
李陵起初觉得丢人,一开始实在比不上她那样能抗住辣椒的力道,慢慢也就习惯了。
今日有一道辣椒煮的肉片,还算不错,配菜也不错。
叶玉盘吃得慢,待她放下碗筷,李陵早就去西边书房写字了。
她漱口洗手后跟过去,看他写字,非常好看,和柳先生的温柔敦厚相比是另一种境界。
今日李陵却没有写字,而是翻看她放在桌上读了一两页的游纪,是江南各府,介绍风物为多。
瞧见叶氏走来,李陵随意问道,“你在家乡可有什么爽口的小吃?”
叶玉盘顿时心中警惕。
不晓得为何,这六皇子隐瞒身份对她来说阴谋论更有可能。
她是一般的人也就罢了,她可是两世的记忆,说不好就是破绽。
叶玉盘走到窗下,坐在棋盘旁边,拿着棋子在手里玩,笑道,“说起我们牛家庄的特色,那可真是不一般。名字叫做拳头加大棒。”
李陵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们牛家庄都是老实人,从早到晚得去地理干活,每天一顿饭,糠饭野菜什么的,爱吃不吃,就是那么点东西,吃完吃不完都得干活。好好干活呢,晚上回家去,小小一顿拳头。稍微有点不妥,就是一顿猛揍。”
叶玉盘说得很轻松,冲他挑眉,便道,“好好地你提这做什么,平白叫我想起从前多惨。——你外头书房可有地图没有?我想看看我们扬州府金水镇的牛家庄在京城的什么地方。有多远。”
他不知她幼时情况,此时听闻,忽然觉得一开始将从二皇兄手下她掳来,她成日喊打喊杀是有原因的。
她不愿提,李陵就不好再说。
至于地图?
李陵摇头,“那是军事秘笈,怎么可能什么人都能有?好一些的放在内库,还有一些在兵部的库房里。”
当然太子偷偷命人描抄过一份。
只怕戎族大贤王手里也有粗略的一份。
不过,这也难不倒他。
李陵铺开一张纸,现在略北的地方画了一个圈,“这里是京城。”接着往东往西分别划了两条双线,“这是漕运。”
叶玉盘瞧见了,立刻走过来,站到桌子另一边,新鲜地瞧了起来。
“东边走到头,便是海,继续往南下,到这里,扬州府。”李陵画了一个圈,旁边写下“扬州”两个小字。
“西边走到头,是大漠,这里是金锁关,再往西北方向走,这里是长胜郡,”李陵道,“我与戎人交兵,便是在这里。”
他的笔在长胜郡更北的地方画了个圈。
叶玉盘又问,“甘泉宫在哪里?”
他好容易回了京城,又被扣在什么甘泉宫,两三个月不能回来,她都记着呢。
这话听在李陵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
甘泉宫。
传闻,父皇与叶贵妃定情之地。
李陵不去看她,仿佛没听见一样,兀自画着另一条通向蜀中的漕运。
叶玉盘却不罢休,一个劲儿问,“甘泉宫呢?是有温泉热汤吗?你是住在宫里还是在外面有自己的宅子?”
李陵草草在京城西边顿了一个点,十分敷衍,“就这里。”
然后他又在东边点了一个点,“这里是骊宫,”在南边点了一个点,“这里是太平行宫。”
“这么多行宫!”叶玉盘惊讶,又问,“甘泉宫是最大最好的那个吗?”
李陵不明她怎么总绕不过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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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边怎么没有行宫?”
“北边是围场。”
李陵看她对扬州一点都不感兴趣,不觉问道,“你还记得几岁从家乡出来的?”
叶玉盘嗤笑,“那怎么能记得呢。但印象中仿佛是饿了三天三夜,或者两天两夜,后面每日都一点点粮过个口就没了。
村里被卖的何止我一个,大家都被塞在不通气的马车里,拉着走了许久,谁也不知道要去哪个地方被屠宰。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
李陵说了一声抱歉。
他隐隐有种感觉,当年叶贵妃那样穷奢极欲,只怕也是幼年颠簸流离,又在收养她的盐商家里吃过苦,……原来天下无敌的叶贵妃,从前也是吃过大苦的。
叶玉盘看他不画了,便把人挤走,自己站在那张粗略到不行的图前细看。
这里同她所在世界,好似没什么不一样,除了宫殿楼宇全都没有踪迹之外,地理方向并无多大区别。
李陵看她不知何时又拿到了自己的鞭子,悠悠在书桌前欣赏“地图”,鞭子一下一下点在地图上的点,很有乐趣似的。
他便道,“你喜欢的话,我叫人给你做一只新的。……回头带你学骑马。”
“你不想我玩你的鞭子?”
李陵语塞。
怎么说得这样直白。
叶玉盘将鞭子扔在地图上,“算了,给你。我要去休息了,你若无事就回去罢。”
李陵诧异,“你才用了那样多的饭,不消食怎么就能睡。”
叶玉盘无语道,“我是在下逐客令,你没听懂吗?我说我要睡觉了,难道你走了我真的睡?”
逐客令?
李陵脸色难看起来,这辅兴坊是他的地方,谁是客。
他不觉声音冷了下,“我毕竟是陛下亲封的晋王,人人见我都要客客气气,唯恐冲撞了我性命不保,你为何总这般,……这般言语粗俗?”
叶玉盘道,“你原本要问的不是这个,临时改词的。你想问什么直接说与我听,我难道会骗你?”
李陵想问什么?
他自己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他来这里是为了休息,在别处时时刻刻提防警惕,一刻也不能放松,这辅兴坊是他的绝对领域,在这里什么也不用多想,什么也不用忌讳,——现在她竟要他绞尽脑汁想一想,要问她什么问题。
难道说,为什么你叶氏不怕我?
李陵沉默片刻,才问,“你为什么不怕王妃?”
叶玉盘直觉不是这个。
她狐疑地看着他,缓缓道,“为何要怕她?她若是来瞧瞧我长什么样,那便是嫉妒我的美貌,我会怕她?她若是来取我性命,我还给她跪什么。即便我天生命贱,但人都要死了,害怕她个鬼。”
随时随地她都能把俚俗说得那样清白。
李陵道,“你偏不能好好说话。”
他心却说,你不是草民贱命,你是上辈子六王妃求见而不得的叶贵妃。
李陵有点心烦意乱。
到底送她去宫中,或许会要了她的命;但将她圈禁在这小小的院子里,却是使她失去成为世上最尊贵女人的机会。
李陵走之前,叶氏想把那草图给收藏起来,他立刻叫小安子把画的地图给烧了。
叶玉盘十分不满,嘴上不嘀咕,心说古人真是脑子有毛病。
人家黛玉焚诗稿是极致浪漫主义,你烧个屁都看不出来的地图算什么。
没有了能同她说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