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因为数据容量以及种种其他限制,模拟现实模拟的现实当然不能表现全部的世界。而只是其中以某个人为核心的一部分。但是即使是这样也足够一些有心之人完成很多事情了,譬如用之模拟已逝的某些伟大的科学家的人格,这样便能在虚拟世界中将之思维“复活”。
“在你构建的世界里,你模拟了谁的人格呢?”傅怀抬了抬手,饶有兴致地问道。
“我自己。”医生对着他微微一笑。“因为现实里的工作总是做不完。”
“那你来找我是言言的病情有什么进展了吗?”
“是的。”医生正色道。
“我是特地来告诉你的,关于陆先生的病情可能要比之前预料的情况更好一些。
根据他最近的情绪图谱来分析,你的治疗很有效果,他可能在最近一段时间就会苏醒。我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医学奇迹。”
“我从未见过任何一个患者在服用了如此大剂量的I-1215225精神诱导类药物之后还能恢复得如此之好,也许正是因为你们之间的真爱唤醒了他吧。”
傅怀愣住了,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欢喜攫住了内心,甚至在这段通讯后的一两个小时之内他都无法静下心来继续进行例行的治疗。
他隔着保护液轻轻地吻了吻陆言的额头,看着他乌黑的发丝宛如海妖一样轻柔散开,白皙脸颊柔软而带着一点自然的红晕。右手腕上缠着用于祈福长寿的红色绳带,神情平和安然地沉浸在他睡梦的伊甸园之中。
傅怀曾经想过很多陆言清醒时的画面,甚至想过这需要花费三年五年,甚至数十年的时间。可是从未想过现在的这种情况,他甚至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喜悦而生出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恐惧。这恐惧来源于对这过于顺利的治疗过程的不真实感。
这种不真实感是他在伊甸园中经常感觉到的,以此作为锚点他才能确定自己只不过是在虚拟现实的世界之中,而不是身处在真正的现实中。
而现在陆言即将醒来的消息同样让他产生了这种感觉。
等到他终于拨通之前那个被他挂断的传呼号码的时候对面的人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那是一个极其漂亮的男人,他的身姿挺拔瘦削,眉眼精致深邃宛如古书中的天神,淡金色的长发牛乳一样泼洒在肩头,闪烁的投影跟随着他急促的脚步快速移动着。
他是傅父领养的第二个孩子,陆言是第三个。从法律上来讲,他们是确确实实的兄弟,但是血缘上他们却毫无关系。
随着人工子宫和克隆技术的发展,传统的一夫一妻制被淹没在旧地球的烟尘里,曾经好似牢不可破的家族血缘关系被削弱到薄薄一线。领养制代替血缘制被人们认可,到了年纪的且有一定经济基础的男人或女人被法律要求抚养一个或者两个孩子,这些孩子都是从人工子宫内被培养而出,每一个都健康漂亮,基因上毫无缺陷。
随着领养制度的是财产继承制度被废除,在这个对于劳动分配极度推崇的时代,不劳而获被认为是一种病态的行为。所有的个人财产在人离世后将会归星际所有,从人类诞生起就纠缠于其上的阶级被彻底打破,人人平等再不是人文主义者的苍白口号。
“大哥。”他皱起好看的眉头,面上立刻显出一种独有的令人心碎的忧郁神情来。
“你为什么这么久才给我通讯?我这段时间给你发了多少通讯请求,你没有注意吗?”
“对不起,我之前有点事。”傅怀的声音带着点低沉的冷淡,他再次检查了一下陆言治疗仓的状况,清理了一下仓体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是言言的病情吗?”傅韶急切地追问道。“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和之前相比有没有好转?”
“快了,他马上就要好起来了。”傅怀抚着陆言的侧脸,声音低沉甜蜜得宛如在唱圣歌。“他会好起来的。”
第35章 傅韶的警告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大修了一遍鸭,补了幼年背景!世界观前一章有介绍!
傅怀第一次看见陆言是在他十岁的时候,傅父从外面领进来一个小小软软的孩子,而后告诉他这就是他的弟弟了。傅怀拍了拍他的头,小孩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黑亮宛如熟得流蜜的浆果。
傅怀和傅韶都是从培育中心被领养回来的,陆言却不是这样。他是一个旧地球的遗种,这代表他并非是从人工子宫中诞生,而是被由一个真正的人类母亲孕育而出。也正是因此,他的身子体弱多病,在刚刚到家的那一段时间经常躺在营养舱里,靠着那些粘稠的液体和各种药剂维系着胸腔里微弱的心跳和血液的流动。
傅父很细心地照顾他,却并没有替他更改姓氏,陆言仍然是陆言。只是在某些有风的凉爽的午后,当薄凉的阳光透过透明温室的屏障落下来,陆言雏鸟一样依恋地伏在傅父的膝上任由他粗糙的手指穿过他的黑发。傅父的眼神就会格外怅惘,他低头看着陆言,眼神却落在了渺远的远方,怀念一个他再也看不见的人。
傅父从来没有和陆言谈论过他的父母,陆言小时不懂自己和其他小孩的区别,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后来懂了之后更是对此避而不谈。
九岁的傅韶这时候已经知晓了嫉妒,他从心底讨厌这个占据了父亲宠爱的孩子,经常会偷偷地欺负陆言。将他的营养液换成苦盐水,而后端着一杯甜果汁坐在桌前小啜一口,无辜地看着陆言毫无防备地将那杯东西喝下口后吐出来,自顾自咬着吸管弯着眼睛笑得开心。他最喜欢惹陆言哭,却也喜欢在他哭了之后来安慰他。
陆言从小就有些怕傅韶,所以总是爱往傅怀身边凑,跟在他的脚边亦步亦趋像个小跟班。因为只有傅怀不会欺负他,有时还会为了他训傅韶。傅韶在傅怀面前的时候也不会那么放肆。陆言因为身体原因,入学比傅怀和傅韶晚,在他正式入学识字前就先学会了抱着软绵绵的抱枕靠在傅怀的身边看着他用电子讯息板写课业。
“傅怀。”他拖长的语调里带着点卷,柔软的小指在虚拟屏幕上划来划去。傅怀握住他稚嫩的手指,在屏幕上细细摹写出那两个字。陆言笑了起来,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眼眸明亮闪动。
傅父是一个很负责任的养父。他并没有完全将领养的孩子抛给育儿机器人照顾,实际上他尽了所有的一个父亲所能尽的义务。与大多数父母不同,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这三个孩子容纳进自己的生活之中,给了他们自己所能给他们的一切。他始终没有缔结一段正规的契约关系。
傅家的三个孩子都很俊美,但是在学校里最受欢迎的却是陆言。在这个几乎每个孩子都健康茁壮远离疾病的时代,他是一位茫然闯入的外来者。宛若一幅绘在泛黄纸卷上的写意山水画,带着旧地球独有的病态苍白的肤色和清淡眉眼,既是易碎品,也是奢侈品。
从陆言十二岁开始就有人开始偷偷用通讯器给他发情书,傅怀也是从那时候起养成了每天晚上查看一遍陆言的通讯器的习惯,将那些图谋不轨的求爱者发来的讯息统统删除,并且拖入黑名单中。他理所当然地以保护者的姿态将陆言容纳入自己尚未丰满的羽翼之下,怀抱着连着自己也不清楚的某种心态。
傅韶则是和他们相反,他的男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仍旧喜欢暗地里欺负陆言把他弄哭,只是不能经常得手。在他们刚刚入学星际学校的时候,傅韶在一大帮朋友的簇拥下对着傅怀唱歌表白。他穿着漂亮的白袍,头顶花环耀眼,俊美得好像是从壁画里飞出来的天使。似是众星捧月,皎洁白月只为一人落下来。
陆言一个人回家扑到床上大哭一场,觉得自己很委屈,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委屈,哭累了睡过去之后就看见傅怀坐在他床前。他身姿挺直宛如雕塑,影子投在陆言的脸上,替他遮挡住了碎金般的晨光。
傅怀见他醒了便伏下身去,轻柔地亲吻他的额头。
“不要哭言言,我没有答应他。”
陆言红着眼圈抓着他的手指,还是十年前那个彷徨无助的孩子。
第二天的时候陆言红着脸被傅怀拉着手走到学校,看见傅韶的时候没忍住,对着他露出一个带着点炫耀的笑。他很少别人面前露出这样肆意骄横的神情,眼睫弯弯如镰,脸颊带粉,似是霜白的纸卷上终于被落了一笔重彩,清露落芙蓉,云破月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