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仪冷硬道:“臣不会做对大乾不利的事。”
“这点朕相信。”元帝笑了一下,“也有事要告诉温卿。”
“太子留在凉州,确实是朕的主意。但,也是他自愿的。”
他让元霄带给贺明楼的秘旨中,只写了一句话。留下太子。
“他和朕请命,说要带兵往南姜。此事,他不曾和你提起吧?”
温仪愣了愣。确实不曾。
元帝看他模样,就知道元霄没有说。总算是顾全大局,皇帝心中舒适了一点,这才放软了声调。“你看着太子年纪小,实则说来头头是道。”他将当日元霄与他所方朝中无将之事一一说来,听得温仪陷入沉思,方又说,“假以时日,或许太子是个好将领,可惜现下不是。他没有经验,又不懂带兵。凭一腔莽劲,只会折进去。”
“南姜之事,朕知道你做来极慢。既然如此,倒不如利用这段时间,叫贺明楼好好训一下他。好叫太子晓得,真正的将士该是什么模样。”
元帝给贺明楼的那四个字,看着简单,实则里头还有一句,随他心意。他让贺明楼告诉太子,若想好好立功建业,和喜欢的人长长久久,便好好留在凉州,什么时候练成兵了,什么时候回平都。若他难耐思念之心,自然也能马上回来。只是领兵之事,便不要再想。
夕阳渐沉,这秋日逐渐清爽,不复夏日黏腻。春往秋来,一季复一季,时光过起来,总是格外的快。谁说不是呢,不过是几个月甚或是一年半载而已,这不是一眨眼,元帝都从年轻气盛的盛王,成了如今发际染白的帝王了么?
皇帝看着温国公,目光深邃。
“看来他是做了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老元:(@ ̄ー ̄@)看你们坚不坚定。
叔公啊!你这是婆婆行为啊!!
第112章 折路月湖
那时凉州府中已打点完毕,一年三十二本账册,十二年共三百八十四本,苏炳容一一翻阅过去,耗时良久,并列出其中疑点,列成清单。清单随同涉事人员一道,该收的收,该带走的带走。走时小荷才露,归来蝉声已息。天上的大雕带不了他对温仪的思念。
元霄站在窗前,夕阳渐落,他明日就要起程回平都,一路顺利,不久就能见温仪。先前他就去信一封,说想念府中菜色——其实想的不是菜,而是人。
想到千里之外的心上人,太子摸了摸手上指环,这是温仪请人造的那一对。虽然元霄也挺喜欢当日那个草茎编织的,那更代表了温仪的心意,可是草戒还是不够长久,没几日便也烂掉了。他翻开手掌,掌心一道红线隐在皮肤之下。
这是当日解毒留下的刀口,后来不曾消退过。
也挺好,这世上,只有温仪与他,留有相同的印迹,再没旁人了。
苏炳容走了进来:“殿下,东西打理好了,还有什么要带走吗?”
“没了。”元霄转念一想,哦,皇帝让他给贺明楼带的秘旨,说是让他离开凉州前给的,他差点给忘记了。这么一想,他在自己包袱里找了半天,终于没丢。
“我去去就回。”他说。
“他想要领兵,要打南姜,就要付出一定代价。在凉州的这段时日,便不能见你,不和你通信。若是连这些都做不到,儿女私情都藏不住,还谈什么长长久久。朕是不会放心让一个连忍耐都做不到的人留在朝中当元家子孙的。”
那便是在给老祖宗丢脸。
“时间而已,温卿若受不住,朕可以给你指一门亲事。”元帝似笑非笑,“一定很隆重。毕竟,大乾的温国公,该配得上举世无双的人。”也一定衬太后心意。
自听了元帝话后,便一直很沉默的温仪闻言看了他一眼,起身便走,淡淡道:“不用了。”
“臣心如磐石,转不过来,也转不过去。”
时间而已。
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能等。
“霄儿肯这样去做,我替他自豪。”
时间对于温仪来说,是一个奇妙的东西。过去是漫长而看不到未来的,只觉无趣寂寥。后来遇到元霄,渐渐又觉得,拥有长久的生命真是不错,如果不是时光厚待他,他又怎么能在那个时间遇到元霄呢?如此就开始感激上苍。而至如今,温仪又觉岁月长久了。
但这种长久,与从前的长久感觉不同。
——这是有期盼和希冀的。
温府的一大桌菜最后只迎来了一个主人。温仪大清早出去,大晚上回来,来来去去也只得他一个人。温蜓和府里的下人伸长了脖子往外看,除了老爷的影子,瞅不见第二个人,不禁在心里嘀咕,别是刚回来就吵架回娘家了罢!
“坐吧。”温仪自如地让温蜓他们坐下,率先动起了筷子,“太子有事慢些回来,今日就只有我们几个了,快吃,别浪费了。”
温蜓小心翼翼道:“老爷。”
“说。”
“您和夫人聚少离多,可不能花心的哦。”
“……”
在元霄一事上,元帝没有瞒着温仪。虽然他字里行间的意思,是叫元霄不要和温仪联系,可是元霄能听吗——这事他还真只能听。他答应过皇帝,便要信守承诺。元帝曾经问过他:“你年纪轻轻,就相信人心不变。若你们分开几年,十几年,他难道真不会变?”
“你也见过温仪,知道他与常人不同,就算过上二三十年,仍旧年轻俊美,很受人喜爱。”元帝道,“他这个年纪,什么人没见过。说不定就会不要你了。”
“我相信他的。”元霄却只这样说,“他一定也相信我。”
“叔公。难道你就没有一个,可以完全从头信到尾的人吗?”
元霄那双眼睛,与元麟渊其实颇为相似,曾经都盛满了生命的火焰。只是如今一个过早沧桑后未失去光芒,另一个,却逐渐苍凉。
“朕——”元帝喉结动了动,将那句‘有过’给咽了下去,只说,“希望你有。”
只是书信不往来,不代表温仪不知道太子近况。太子是答应了元帝,温仪可没答应,他正大光明地用着自己的人脉资源去探听元霄的消息,连睡觉翻几个身也不曾放过。
太子今日被练压腿——
贺将军派他去夜间巡逻——
今天挑了十筐的碎石。
老爷老爷,殿下引着人端了一窝贼匪!
温国公像个操心的老父亲,暗中将那些小纸条津津有味看了个遍。字里行间,仿佛能瞧见元霄就在眼前,操兵,练武,习计策。不碍的,他想,今日有多苦,日后带兵时才能多一分保障。等收到下一封信说,‘太子殿下今夜训练归来,伏在案头,将老爷你的名字涂了又改改了又涂好几遍,终于还是搁下笔后’——温仪一颗老心,就像是被醋水泡了。
加了蜜的醋水,又酸又甜。
堂堂一国国公,半夜爬到屋顶上对月饮酒。
兔崽子啊。
——他可是真的想他了。
元霄在受训,温仪也没闲着。听说三皇子近些时日茶饭不思,又瘦了些许,六皇子前去探望,两人一言不和吵了起来,弄到皇帝各关了一次禁闭。温仪想了想,让秦三传话给宫中暗卫,偷偷将福禧宫中的忘忧香给取了出来。
时不时放这么几回,也就够了,老三是个精明的人,一次两次间隔着来,倒不察觉。若是频繁了或是夜不能寐的次数过多,总会起疑心。到时候依老三的手段,总也要再扳回一局。温仪和元齐康没有深仇大恨,不必要为此惹出纠葛。
而抒摇终于还是派了信来。
新皇的琐事处理的差不多,是有空请温国公空时一叙。姜国的将军,因为被查出与抒摇叛逃皇子有勾结,已经入狱,去府中抓人的,正是从前南姜王的手下。温仪和元帝请旨,要往抒摇亲自接神官归朝。元帝应允。
等了四五个月,温仪终于上了路。
这一路周车劳顿,他不觉辛苦,恨不得能快马加鞭。
世人皆知抒摇与大乾关系一定不一般,先有神官随使臣去抒摇,后有温国公亲自前往边境接神官回朝。这来来往往都是大人物。虽未订立盟约,可这表面功夫,做的也与结盟无疑了。要不大乾怎么如此放心抒摇,派国公前往边境,竟然也不加派一些人手。
倒不怕半道被人截了去。
车轱辘在地上碾过石子,晃了一晃,温仪撑着头假寐。他已过了青罗江,出了关。眼下要往抒摇的土地。还有两日,他就能抒摇边关。途中会过许多山地。此次护送轩辕仇出来的,并不只有抒摇的将士,还有古尔真。这位新皇陛下瞒了众人,乔装打扮在人群之中,本意就是与温仪约好了,商量下一步该如何引诱南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