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的,”陈老师笑着接过他的转正申请表,又打开电脑文档,打印了几分文件,打印机“咔咔”地响着,陈老师就跟陆松宇闲聊几句,“我们公司有一个你的校友,好像是程老师吧。”
现在但凡说到程老师,陆松宇的第一反应就是程书翎,实际上,整个KK确实没有几个姓程的老师。原来跟他是校友么?还真是有缘份。
“陆老师,你跟程书翎老师应该熟吧,我们公司只有你们两个是同一个学校毕业的,北方读书,南方工作,哪里都熟悉过了,不错不错。”陈老师边说边去把文件拿过来指导他签字,陆松宇的心又飘远了,勉强道了谢,便拿着转正的文件离开了。
一到外面便听得一阵喧哗之声,几个老师边说话边从里头会议室出来,陆松宇一愣,竟是看见了程书翎。
程书翎自然也是看见了他,却转过头去问金玲:“你回校区?”
“对啊,等会还有一节欧天建的课。”金玲说着朝陆松宇挥了挥手。
“我不回去,我跟陆老师一起走了。”程书翎放慢了脚步,定在陆松宇身边。
“你是来······”还是程书翎先开的口。
“办转正手续,”陆松宇礼貌地客套了一句,“你呢?”
“来开会,说去北京的事。”
去北京,陆松宇的右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这三个字是他的阴影,从那一场从天而降的车祸开始,他就一直避免听到这三个字,为了远远地离开他的噩梦,他只身一人来到N市,以为这样就能躲开一切,无奈北京总是一个避不开的地方,去北京又是一件那样普通的事。
程书翎觉得陆松宇不大自在,便示意他边走边说:“你回校区吗?还是去哪儿?”
“我······”陆松宇犹豫一下,“回住的地方吧。”
程书翎注意到他说的是住的地方,想到昨天,心中更加不忍,于是道:“你要不要去我家?”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电梯里原本就有从楼上下来的人,陆松宇也不好回答他,便沉默着。
程书翎思索一番,认为自己这个举动应该没有不妥,他从小到大都很爱招呼朋友去家里玩,要不是他现在一个人住,带女孩子去总是不太方便,估计也早就请过校区的女老师了。
但是,以他的龌龊心理,貌似带陆老师回家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不妥。
“你是不是不会做饭?”出了电梯,程书翎又换了个问题,其实这问题不用陆松宇回答,单是看他生病那回就知道,这人压根不会照顾自己,也许连基本的生活常识都没有,更不要说做饭了。
果不其然,陆松宇点点头。
“去我家吧,做饭给你吃。”简直顺理成章。
走出写字楼,陆松宇忽然停住:“程老师这是在可怜我吗?”
这是什么脑回路?程书翎没想通,只好说:“我就是在邀请我的同事去家里玩,没有其他的意思。”看陆松宇好一会都没有说话,程书翎心往下沉了些,微微叹气说,“看你昨天那个样子,我有点担心。”
为着这一句担心,陆松宇几乎是义无反顾地点了头,即使他很快又后悔了,但是他已经没有退路,程书翎沉默着把他带到了家里,让他在客厅等。
程书翎的房子是一房一厅,卧室陆松宇自然是不方便进去的,客厅被程书翎改造成了餐厅加书房,三个可组装的书架都是当时程书翎一颗接一颗螺丝钉拧好的,书摆得满满当当,陆松宇忍不住在书架前徘徊——他看见了《毕司沃斯先生的房子》。
他没有问程书翎他能不能看这里的书,但是直觉告诉他不要问,他想,就做一回贼吧,他就看一眼,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毕司沃斯先生以外,还有跟他一样的人,在苦苦等待着他人对他的认可。他抽出那本书,书里夹了一枚金属书签,陆松宇打开书签的那一页,是第一章 的最后一页,最后一段有铅笔淡淡的划痕,底下的空白处是他熟悉的程书翎的字迹——“你也会感到孤立无援吗?我的陆老师。”
“滋啦!”一声巨响,把陆松宇吓了一大跳,原来是程书翎开始做菜了,陆松宇匆忙把书放回原位,随手擦了擦脸,一片冰凉。
那句“我的陆老师”像沾了胶水似的,一直紧巴巴地贴在陆松宇脑中,撕也撕不掉,但是陆松宇是真的不敢再想这个称呼背后所代表的意味。
心烦意乱间,陆松宇按亮了手机,屏保上熟悉的双眼似乎也望向他,但是陆松宇知道,这是再也没有可能的事情,他的那一场美梦,伴随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噩耗,永远消逝在了那一年的春夏之交。
后来陆松宇一直在做那个被大海逐渐吞没的噩梦,梦里的他连呼救声都没有,曾经拯救过他的那个人化成了黑色的海水和铺天盖地的浪头。
程书翎要再给他一个梦么?不,这梦的代价太大了,他要不起。光是梦中的一段浮木,就已经让他难以承受。
他该远远离开,而不是留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回家了,四舍五入~
第17章 一辈子
程书翎出来的时候,陆松宇像个木头人一样,坐在椅子上盯着手机屏幕看,身体动也不动,要不是脸上有眼泪,程书翎都以为他是被点穴了。
“想什么呢?”程书翎温声问,随后把一盘鲜虾意大利面放在了他面前。
陆松宇赶紧按掉了手机,手忙脚乱地擦掉了眼泪:“谢谢。”
程书翎在餐桌对面坐下来,这是个玻璃小圆桌,刚好够两个人吃饭,程书翎昨晚没买菜,冰箱里有啥就煮啥了:“不知道你的口味,将就吃吧。”
程书翎的厨艺是绝不将就的,要是换了时云归或者江叶盏在跟前,那必定是要说“看看这是不是你吃过的最好吃的意大利面”,但是在陆松宇面前,尤其是失魂落魄的陆松宇面前,这样的话实在是太不合时宜了。
陆松宇连谢谢也没说,金属叉子的一端虚虚地拢在手中,有气无力地动了动盘中被剥去壳的虾仁,程书翎一反常态,没笑话他,也没有自顾自吃,只沉默地看着他的动作,直到他终于轻叹一声,放开叉子。
“你想喝酒吗?”程书翎问,暑假的时候毕业了的学生来看他,送了他两瓶红酒,他一直没有机会开。
陆松宇抬头,竟是神奇地点头同意了。也许是那句话打动了他,也许是过去的梦太残忍,但是他想,管那是什么呢,一醉方休。
程书翎不是个喜欢孤单的人,刚搬家的时候置办家具都是成双成对的,好似早就预感到这里会再住进一个人,程书翎打开橱柜,拿出两个高脚杯,心中忽然一颤:若是忽略掉陆松宇的悲伤,这是不是就是两个人的生活?不是像安雯雯或是任何一个女朋友,而是传说中长长久久的两人生活。
他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震惊了,因为母亲做艾滋病研究的缘故,程书翎很小就知道同性恋,可是他自己也是吗?程书翎从小离经叛道的事做得多了,也早就知道自己也许对陆松宇有那么点意思,可这个想法这样直白地摆出来,实在太突兀了。
开瓶器钻入木塞中,房中一片沉默,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在动,他在寂静中想,他是喜欢陆松宇的,跟性别无关。这是这份喜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想追溯过往,却发现他对陆松宇的记忆是一条起源于九月的河流,连绵不断,根本找不到那个点。
程书翎想,他喜欢陆松宇的眼睛,陆松宇的脸,陆松宇单薄的肩胛骨,还有陆松宇站在讲台上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只可惜,除了教师节前夕,他再也没有梦见过陆松宇的眼睛。
程书翎把酒端到陆松宇跟前,陆松宇端起来一饮而尽,跟喝果汁似的,程书翎不语,又往杯中倒了些,如此反复,直到陆松宇独自一人快要饮尽整瓶酒,脸颊也变得通红,仿佛他发烧那一日,程书翎终于开口:“其实我见过你的手机屏保。”
陆松宇的动作忽然僵住了,手指在细细的杯脚施力,随时有把被子碎掉的可能。
“是谁?”程书翎看见了陆松宇的动作,他知道这话不该问,但是他想知道陆松宇的过去,无论如何,他都可以接受的。
陆松宇喉结滚动,说出了他到这个房子后的第一句话,声音滞涩:“是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