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眼皮直跳,非常无奈地向他行礼,恭敬地答:“是,本王谨记。“
陈乙仿佛没看出来,还笑得像朵花儿,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符,递给了我,“王爷此行可谓凶险,还请将此符随身携带,借以祛邪免灾。”
“这是?”我不解。
“喏,白将军前些日子向老朽求的。”陈乙朝白显抬了抬下巴,把符塞给进了我手里。
白显闭着眼睛,没理会我俩。
我不信鬼神,此刻却觉得手中的符纸隐隐发烫,我看着白显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再次向陈乙道谢。
小竹送陈大夫离开,室内一下安静了下来。
我转过身,看到白显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一手按着额上的用来降温湿纱帕,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手指有节拍地敲打着。
我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先睡一会儿吧,我在这儿呢。”
白显未做声,身体却是放松了下来。
我站起身把他额前的纱帕取下,看着他紧蹙的眉头,想了想,又弯腰用了十分力气将他从椅子上抱起,书房到卧室不过二十几步脚程,把白显轻轻地放置到我床上时,我已出了一身汗。
想起陈乙的叮嘱,我扯被子覆他身上,又翻出他去年送来的毛毯盖在他身上裹好,只露出一张潮红的脸。
也不知是太累,还是已陷入沉睡,白显并没被我折腾醒,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浓密的睫毛在他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整个人裹在毛绒绒的毯子里睡得安稳。
“从未见你这般模样。”我有些感慨,认识白显十几年了,第一次见到这样略显脆弱的他。
算着离出发的时间很近了,我便坐在床沿等着。没其他想法,只是单纯的想到时间时亲口喊他起来。
第7章 一生只认他一人
白显没睡多久,听到小竹进屋的脚步声,他一下子睁开眼睛,见到我坐在一旁又缓缓阖上眼,过来一会儿,哑声问道:“几时了?”
“还早,你再休息一下?”我挥手示意小竹先退下,俯身拂过安睡着的白显鬓边汗湿的卷发,探了探他的前额,体温已经降下来了。
“睡不着,”白显睁开眼来,缓缓从厚毯子里抽出身靠坐在床头,抬头看我:“莛郁,我有些饿了。”
我哑然失笑,道:“今天这般坦诚,莫不是病傻了?”
白显却不理我了,自己从床上爬起整理衣物,再转过身时,我已经看不出一丝病态的虚弱。也不知这些年里他会不会都是这样?不曾休息、不能生病、不敢放松……思及此,我心里有些堵得慌,站起身把昨夜未开的窗推开了。
窗外,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我在窗前站着,清风不时吹来,夹带着湿润的泥土的腥气,放眼望去,一片泥泞的空地在昏暗的夜里显得格外空灵,不知道下次这里会种上什么呢?我记得我刚来东苑时,这一片全是翻新的土地以及土地里扦插着的密密麻麻的芍药花,当时也是白显亲自置办吧,除了他没有人会舍得把一朵朵艳丽的鲜花放在泥土中,还要任其生长。
“在笑什么呢?”白显走到我身边,挡住了窗外吹来的风。
“只是想起一些有趣的事。”我笑着,不欲多言,朝他伸出手去。
“先去用餐吧,待会儿再给你易容。”白显握住我的手腕,牵着我走出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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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北方的沙、南方的雨,我们一路南下,大雨随了我们一路。
刚开始时队伍每到一地皆作休整,后来接到南城被劫、千户被暗杀的消息,我弟从辇舆下来,翻上战马,号令大军:“连夜赶路,不到不休”。
白显和十几位御林军护他左右,装扮成普通士兵的我跟在他们后面,时而看看山水,时而看看白显,竟从这匆匆的途旅中找到了趣味。
世人常说看山要去北方,赏水要去南方,北山南水是截然不同的景致,可眼前白显既有关北郁怀苍冷,又有那烟雨迷蒙江南的柔和,当年那不喜欢就甩脸走开的莽夫,现在站在皇帝身边低声报备前线战况,并细细谋划如何与淮南王合作,令人感慨。
淮南王领地占大庆近十分之一土地,南方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百姓安居,旅商乐业,开国至今,越来越多南人只知南王不识天子。父皇在世时已经撤了东西北三藩王,淮南王始终是块“硬骨头”,如今的那位淮南王继任不足两年,听闻其性情诡异、不好对付。
现在南地备受邻国侵扰,天子御驾亲征既是为鼓舞士气,也是为改变南人“不识天子”的现状,更是为新任天子能在朝堂上推进改革而蓄势,所以我弟不得不南下。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弟也不能输。
在人群中,我还在想如何投新淮南王所好,争取单独与他见一面,那边就听到我弟的话,他说:“白卿,听闻南方多佳人,此行若有看中的女子,告诉朕,朕为你赐婚。”
啧,这人的嘴怎么总是这么欠呢?真想把他套进麻袋里狠揍一顿。
“吾皇慎言!”
“陛下,臣已成亲。”
“臣从小生活在北疆,北疆婚姻奉一夫一妻制,虽我和王爷不同寻常夫妻,可我们拜过天地、行了合卺礼,这一生白显就只认他一人,还望吾皇成全。”
……
我们离得远,看不清我弟的表情,我只看得见白显跪在我弟面前求情。
这样的场景可能是第一次,也可能发生过多次,白显的话显然是托词,可第一次听到的我却震得站在久久不能动弹,直到我平复心情抬起头,才发现我眼前站着脸色铁青的皇帝,冷冷地看着我:“皇兄,你这又是何种扮相?”
闻言,我瞳孔紧缩,有些怔愣,白显的易容术出神入化,可我弟竟能认出我。
我赶忙朝他身后走过来的白显做了个手势,让他先别过来,我做出平日闲散的模样,抬手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了下来,似笑非笑地说:“本王这副模样,我的夫君未曾发现,陛下竟能认出,真是好眼力!”
我弟静默不语。我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陛下还是好好歇息,马上进入南王领地了,到时可不比现在轻松。”
我弟抬头看我,一字一句道:“你还在用竹香,所以我认得出。”
我弟所言着实让我困惑,而此时有更为紧急的事摆在我们面前,我只得暂且把它丢到一边,反正我弟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来。
我慢慢长出一口气,耐下性子和我弟交谈,商谈与南王交涉的相关准备,并反复确认以防发生任何散失。如果说和白显成亲有什么收获,“和我弟好好说上话”必然是其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说着说着,我弟脸上越发沉重了,我劝他:“你也莫要太费心神,其他的都让白大将军处理。”
“皇兄,为何要帮我?”
“我为何要帮你?”我反问道,又指了指他身后的白显,开了和无伤大雅的玩笑,“本王这是随夫出行,自然要护佑他。”。
“你……”我弟额前青筋凸起,怒目圆瞪,有欲要发作之色,却指着我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陛下若无要紧事,臣退下歇息了。”我淡淡道。
我弟“哼”了一声,一摆手走了。
我弟这臭脾气,我也没放在心上,反正白显要说的我也替他说完了,我弟能听进去最好,不能听进去也无妨,白显自有后招,这样想着我也拉着白显走进将军帐篷。
白显还生着病呢,休息为上!
第8章 是我永远的亲人
走进将军账内,烛台上崭新的蜡烛灼灼地燃着,简易搭就的床板上凌乱地堆放着几张图纸,图纸上密密标出南水险要关隘,寝具皆用皮革卷着立在角落,没任何使用过的痕迹,我转头去看白显:“这几天你一直没睡吗?”
“你还在外面。”白显只说这么一句,便走过去开始整理寝具。
我还在外面?这几夜整顿休息时总能见到他亲自巡视军队值守,我原道他过于警惕,不曾想当时的他正在担心我。南地三月,杂花生树,按理说春天已经来了,但一场接一场的雨水浇下,浇出一片春寒料峭、冷风扑面。天黑之后路很难走,我与其他普通士兵皆是步行(关于这问题我和白显争执过),夜幕降临,寒冷从脚底开始往上爬,一直爬到背心,手脚开始发麻,走路全靠惯性,寒风吹得头皮疼,有时候眼睛都睁不开,何时就地休息也意识不到,实在累了,我便遥遥望一下前方的白显,让自己保持清醒。我一直看着他,知道他从未把视线投注到我身上过,此刻听到他说因我在外而无法入眠,我只觉自己的心一下子被狠狠攥在手中,呼吸发紧,半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