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结郁难解,还是点了点头,真心道:“谢谢您。”
“哎哟,谢啥,老朽最见不得苦情人了。”老神医用手把脸上的头发扶到后脑,显露出一张年轻清隽的脸,大把白须也难掩其俊美。
“神医您……”
“别叫我神医,多生疏,叫我……算了,忘了名字了,就叫我神医吧。”老神医语气失落。
我们静站了一会儿,各自道别。
临走时,老神医说他还有七日才能回药庐,让我替他保密,我应了。但我还没回到住所,就被陈庚陈辛拦住揭穿,“本王先生,你刚见了师祖,你们还烤了兔肉吃!”
“……”我扯出一个不失尴尬的笑。
我已保密,但是他们从其他途径知晓,便与我无关了。故而,轻笑一声,问:“两位小先生过来这边,去山上抓药吗?”
两人齐声道:“找你!”
“何事?”我问。
“我们给白将军制了除疤的药!”两人脆生生地答。
我一时愣住了。
见我不答,两孩子有些焦急,“我们用很多小动物实验了的,很有效”,还纷纷说了十余例成功了的临床试验。
除疤的?听两人说小鸟、白鼠、黑豹身上的疤皆愈,我有些忡怔,动物终究异于人体,如果白显真有什么意外,我再受不住了。
我问:“你们怕白显生气,所以来找我?”
“嗯嗯!”两人齐点头。
定了定神,我卷起袖子将手腕上的伤呈给两人看,笑问:“我手上也有一道疤,两位小先生,可否先为我除疤呢?”
两人对视了一眼,齐齐抬头看我,又点了点头。
“你明天正午到药房喔!”两人叮嘱。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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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无名说了陈庚陈辛实际年纪后,我再无法把两人当做孩童,但是两人只有六岁孩童的智力,接人待物俨然是孩子做派,我担心白显不适应,一直未言明。见他们之间关系越来越融洽,我更觉得难开口,心想走一步算一步。
现在看到白显为他俩挖渠引水忙了几天,心里很是复杂,我知道白显为人赤忱、蹈仁履义,早些年他的军队就特立了优抚组,专门收录殒身殉国的战士遗孤来抚养、培育成才,但那些孩子都是他部下的血亲,他做这些事也是情理之中,可陈庚陈辛……呢?
“你很喜欢孩子?”我握着白显的手问。
“还好。”白显点头,他说他觉得小孩子烂漫天真,很好相与。
我偏要挑刺,问他:“你不记得他们最开始怎么待你的了?”
白显轻笑一声,凑过来吻了吻我眉间,笑叹:“莛郁,别皱眉,你对我的事总是太过小心了。”
不期然地忆起老神医的话。
他说我矫情。
白显说我太过小心……
白显欲言又止,许是不好直言我现在的强势又可笑的做派吧。
一时间悲不自胜,我开始口不择言起来,冷声问:“那你要一个孩子吗?”
“我又不会生,我们……”白显笑容逐渐僵住了,他拉了拉我的手,柔声问:“莛郁,怎么啦,你不开心。”
“我也不会生,你找会生的去。”我的嘴巴已经不受控制,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让白显露出那么悲伤的神情。
我很想狠狠给自己两耳光,却僵着动不了。
“莛郁,”白显上前一步用另一只手抱紧了我,温声说道:“莛郁,你知道的我只要你,你若想要孩子,天下子民皆是你的孩子,我知道……你现在只是在气头上,等你冷静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明明说着大逆不道的话,可我却从中感受到熨帖的安抚。
我的无理取闹、我的惶恐不安、我的壮志未酬,他都懂得,他都理解,仿佛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会为我撑着。
心脏一下落到温暖胸腔内,强有力地跳动中。
“对不起……”我寻他的唇狠狠吻了上去。
“莛郁……别怕……”白显念着我的名字,口里低声安慰,断断续续回应着我的吻。
情到深处,口腔难耐情热肆虐,吞咽不及的津液从唇角溢出,我离开他的唇,又很快凑过伸出舌头舔那缕暧昧银丝,卷进口中,咽下。
“很甜,想……把你吃了”我咬上他的耳朵轻声说。
白显闷哼一声,抱紧了我,良久才沙哑道:“胡说。”
不管吻他多少次,他总是这般羞臊,我从这份亲密中得到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接吻后,烦忧一扫而光。
白显照顾我的情绪,抱我到榻上,说要陪我睡了一个午觉。
我阖上眼并没有睡,等白显呼吸平稳了,挪开他放在我腰上的手臂,悄声下床,离开房间,轻合上门,走去药房的方向。
我并不知道白显在我离房间后睁开了眼睛,眸色深沉。
我迟到了。
一走进药房,就被陈庚陈辛念叨了一阵,无非是正午阳气最盛、而我错过最佳用药时间云云,我低头听着,等他们拿来状似黑泥的药膏时,乖乖伸出了手。
“可能有点疼喔。”两人齐声说,一人端药罐,一人将药沿着我手腕上的疤痕敷涂。
后面的情景我记不住,我只记得药膏贴到肌肤,只觉得血脉里好像瞬间凝起三千冰针,疼得我昏死过去。
第23章 前尘往事
那年我六岁,姜莛清突发疾病,御医皆束手无策,父皇怕我过了病气,赐了宫外一栋府邸给姜莛清,欲遣他出宫仔细养病,又让她母妃去照顾他。
父皇下旨的那天姜莛清烧得浑身滚烫,小脸红扑扑的,他要过去拉跪在庭院里向父皇请留在宫里的丽妃,走近了听到她说“孩子命由天,作为母亲的会天天在宫里为他祈祷”,姜莛郁似乎不懂她为何要跪为何说这些话,便停在原地,转过身偷偷来拉我问:“皇兄,我母妃她在说什么呀?”
父皇坐在上方面无表情的看着,丽妃跪在他脚旁,东宫所有的宫女侍卫跪在下方,姜莛清巴巴地望我,我瞧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荒唐,反握着姜莛清的手拉着他一起跪下,请父皇准许我继续照顾胞弟。
理由不再是我想要人陪,而是为君仁义之类的思量,我跪的笔直如背书一般说出这堆光明堂皇的话,丽妃眼神怨恨,父皇喜笑颜开,姜莛清似懂非懂的,等众人散去,他才扑过来抱紧我说“皇兄,母妃不要我了,我只有你了,我会听话的,你别离开我……”
病来如山倒,姜莛清开始时还能走出寝殿与我一同用餐,等到了第三日卧病不起,神智昏聩,我去喂药时抓着我不放手。谁说孩子不明事理,其实他们心里跟明镜似的,姜莛清乖乖的喝完了药,抓着我的手说话,说太傅布置的功课,说他和小侍卫玩的游戏,还说起他没来东宫前的生活,他身体孱弱,丽妃总在父皇去她那边时喂姜莛清药,或许是治病,或许是催病,端一份母子深情,姜莛清讲着讲着就哭了,抽泣着告诉我:“皇兄,我都知道,我觉得母妃挺可怜。”
我当时气急了胞弟幼时受苦,如今重病缠身可宫中御医无力回天,朝野无人能施援手,庚即以太子的名义向天下名医发榜,榜上言辞也多有苛责,当晚无名揭榜,放言要想治病就得当朝太子亲自请他。后来,我亲自出宫求来了药方和竹香,依照医嘱给姜莛清用了药。
我曾经在姜莛清榻前昏睡过去多次。每次取了血配药汁端进姜莛清的寝殿,亲眼他皱着小脸喝下,只觉得宽慰,“莛清乖乖吃药,很快就好了”,他吃了药就想睡觉,要我陪坐在榻前陪他,而我一不小心又睡了一晚上。
频频取血,让手腕疼得厉害。
我看着姜莛清慢慢恢复红润的脸蛋,听着他乖巧的说“虽然药很难喝,但我要听皇兄的话”,每次把腥苦的药喝完就给我看碗底叫我检查……我心疼他太懂事,不敢顾手腕上的伤,怕让姜莛清知晓了。这一瞒,就是二十一年。
南下时他说他闻得到竹香,当时我太过惊异,长呼一口气才找回了神智。之后白显来找我,心神不宁的我没忍住向他说了竹香的事。
却不敢说一件事,我的亲弟弟六岁时就知道拿捏我的软肋。
人心易倾。
或许白显也知道。不然,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将姜莛清让我俩三年后和离的诏书收起,不让我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