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被一块小石子给打中了,不过力道不大,像顽皮的孩童故意捉弄人的一样,气人而又无可奈何。
“哟,这位小公公,您……”守门的小将四处搜寻“顽童”,巡视一圈又回来道:“说不准是哪个鸟儿叼去做窝的,正好落您脸上,怕是要走好运了。”
薛雍望暗夜深处一望,他知道,卫玄琅跟来了。
除了卫玄琅,似乎别人也没这样的准头。
呵,还跟小时候一样顽皮。
愿意跟就跟着吧。
可真不是什么好地方。
“丏开,怎么让萧上大夫站在这里?”忽地,一个年长些的太监从里面走出来,瞧见这边有人喧哗,走过来诘问。
说着他揣了那小太监一脚:“他妈的小杂种,一点眼力劲都没有,滚一边去。”
薛雍轻咳一声:“罢了。”
他赶紧朝薛雍见礼:“陛下在御书房呢,萧上大夫请。”
“请!”薛雍跟着他往宫里走,进了御书房,见简承琮眼下乌青,比往日消瘦,沉默片刻才开口:“陛下。”
简承琮脸上没什么表情:“去过大理寺了?”
他太了解薛雍。
“去过了。”薛雍道。
简承琮这才抬起龙眸看了他一眼:“朕许久不曾下棋,清言,你我对弈,如何呀?”
不再提郝宝荣那件事,似乎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
薛雍:“自当奉陪。”
他没有多言,心中堵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棋盘摆上,方寸之间黑白子各落其位,简承琮悠悠然道:“朕有时候夜里批完奏折,很想去找清言下盘棋,可又怕惊了你的觉,每每作罢。”
“谢陛□□恤。”薛雍不咸不淡地道:“景大人今日不在宫中?”
简承琮眯眸,斟酌半天落下一子:“云明的心思不在朕身上。”
他什么都说了,又好似什么都没说。
薛雍微愕:“景大人的职责可是护卫宫中,护卫陛下。”
近来景臻的行踪可真是神秘,连他都问不出来了。
简承琮似乎不愿意就景臻的事情多说,他倾身往前靠了靠,用极低的声音道:“朕命他追查一桩旧事去了。”
薛雍没有再问下去:“陛下的棋活了。”
方才被他堵的死死的白子从重围中撕开个口子,虎视眈眈地围向他的黑子。
简承琮再落一子,指着棋盘道:“清言,你觉得如何啊?”
薛雍见白子隐隐落成一团杀气,面色微惊,用唇语问:陛下要召淮王进宫?
简承琮:“朕近来常觉孤寂,身边无人可说话,想召淮王回京一叙手足亲情。”
薛雍默然良久,手腕微不可见地颤抖着,两指夹着的黑子始终没有落下:“我落虎口里了。”
一语意在双关,简承琮抬眸睨他一眼,用唇语道:清言不是两年前就建议朕请淮王进京“清君侧”吗?
如今朕不过想淮王了,你怎么吓成这样?!
是被陈盈逼着杀了京兆尹苏遥的那次,苏遥死后,他问薛雍,若朕想不惜一切手段除掉陈、卫两家,可有办法。
薛雍当时答道:“召淮王进京,清君侧。”
淮王简承璋是皇帝的堂弟,封地在厦州,厦州临海,自古富裕,淮王去了之后开了海上贸易,十几年来积累财富无数,便在封地内招兵买马豢养将领,如今他手里至少有两支虎狼之师,无边生猛。
两年前淮王上书请求率兵北上勤王,那时薛雍极力反对——
简承璋若是一举成功,干掉了陈家与卫家,难道还真能把皇位好好地还给简承琮吗?
做梦。
他可是正经的简氏子孙。
说不定在清君侧的同时连简承琮一并弑了,兵荒马乱中弄死个窝囊皇帝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儿。
“不妥。”薛雍指尖搭在棋枰上:“陛下万万不可让淮王入京。”
作者有话要说:更大的风雨要来啦~
第28章
简承琮此刻召他进京,绝不会是为了叙手足之情,唯一的可能就是——
简承琮要动手了。
对,他要淮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率兵进入京城,而后控制京城,杀掉陈盈,甚至可能还有卫羡之。
甚至卫玄琅。
宸未之变。
郝宝荣之死。
无一不指向陈盈,而简承琮连日来的种种,已足矣赚到天下各路人的同情。
正好给了淮王号召天下的理由,说不定此刻,淮王府起兵的檄文已经写好了,就等着昭告天下了。
“清言,朕已无路可走。”简承琮起身道。
他要赌,赌淮王只是来“清君侧”,不敢弑君。
薛雍苦笑,唇上晕了一抹冷淡,只是看着棋局道:“陛下承让。”
很小的时候他见过淮王一面,彼时,简承璋还是未及弱冠的少年,一双细长的眼眸从来不笑,有世家的小孩子从他眼前跑过,摔了一跤,血从鼻子里流出来,淌了满地,少年淮王只冷冷瞥了一眼便走开了,眼底没有半分怜悯。
是个极阴鸷的人。
做个文臣倒也罢了,若要领一群虎狼之兵进京,只怕所过之处必是断壁残垣、妇孺哀鸣了吧。
简承琮点点头,又摇摇头:“清言,这段日子你就在宫里住下吧,陪陪朕。”
抬眼,望向简承琮,薛雍道:“我这次实在不想住绵禧殿,陛下能给我换个殿吗?”
方才点出淮王时,薛雍就知道,自己今晚大概出不了宫了。
简承琮恐怕还会向他要一个对付淮王的万全之策。
毕竟,处心积虑这么多年,除掉陈、卫两家之后,简承琮断然不会拱手把皇位让给淮王,他还需要一把刀来杀了淮王。
这把刀,会是景臻吗?
不得而知。
简承琮目光复杂地盯着薛雍,他想说,自己想要的那把可以诛了淮王的刀,其实是卫玄琅。
薛雍是个极通透的人,废话不多问,很快就接受了,光棍汉子一个,住哪儿不是住呢。
“那就住在离朕最近的寿皇殿吧。”简承琮道。
薛雍:“谢陛下隆恩。”
他欣然接受。
不过,此刻徘徊在宫外,哦,不,说不定就在宸未殿屋顶上的卫玄琅小爷允许不允许呢。
他会不会再扔个小石子进来,把简承琮给打出鼻血横流来?
薛雍微伸颈,眼角的余光注视着窗外廊檐下的八角宫灯,想判断骤起的风从哪个方向刮起来。
简承琮摆摆手:“去吧,你身子弱,禁不住熬夜,早点歇息去吧。”
薛雍见不到卫玄琅的愤怒的小石子,心中微微失落:“那我先退下。”
“清言。”简承琮起身把手搭在薛雍肩头:“你和他,相认了吧?”
薛雍微扯唇:“嗯。”
“早知他待你这么好,”简承琮有些遗憾:“就该早日让他回来。”
“从前的事了,留到现在能有几分情。”薛雍淡笑:“况且,他这不很快要和桐城公主成亲了。”
以后,卫玄琅那儿就没他什么事了。
一提到桐城公主,简承琮不耐地摆了摆手:“朕累了,你下去吧。”
***
寿皇殿紧邻宸未殿,从宸未殿西边的角门出去,就是寿皇殿的西配殿,薛雍从前在宫中时,就喜欢宿在西配殿,宫人们深知他的习惯,这片刻的功夫,已经整整齐齐地收拾好了。
薛雍大步走进去,见里面站着两个小太监,他摆摆手说自己不用服侍,请他们退出去。
这里有一方紧容一人的温泉,嵌在殿后面的石板地面里,薛雍挑着一盏宫灯,赤着足走过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水花玩儿。
后来,他解下春衫,正要下水——
“我来伺候萧延哥哥沐浴。”忽然,昏暗中有道清朗的低笑声响起。
薛雍一个不稳收回脚,倏然侧眸,就见卫玄琅负手站在那里,他未带面具,一张清华无比的脸出露在不甚明晰的光线里,唇角挑起抹寒意,似笑非笑地望着房中之人。
“飞卿。”薛雍低声唤出他的表字,神情微不可见地一怔:“你……”
他竟丢了饕餮面具。
他曾说:这么多年没为一个故人报仇,他没脸以脸面示人……
卫玄琅看着地上冒着白气的温泉:“怎么,不是萧延哥哥引我来这儿的吗?”
从薛雍说他要进宫的那刻起,卫玄琅就知道。
简承琮不可能只对付陈家,他们卫家,迟早要被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