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毫无心理准备,就这样穿着一身黑衣,甚至连剑也没带,就去了地图上画着的,好大的一座宫庭。
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
直到他被明德哼的曲子吸引过去。
和大哥哥用竹叶吹出来的调子不同,这曲子欢快些,活泼些,充满生机,他喜欢这样的曲子,连带也喜欢吹曲子的人。
这世上总是无巧不成书的。
如果这一年这一天夜里,明德没有吹这首曲子,他没有被吸引过来,他也就不会被当时尚是太子的庆嘉帝一箭射中,也就不会恰巧摔在明德公主的玉漆宫里,更不会和阿罗有这第一次相遇。
他摔得仰躺在草丛里,疼得咧嘴时却看到自己的黑色面罩颤巍巍地挂在瓦片上,要掉不掉的看着急人……
重物落下的声音太大,那公主的丫鬟朝草丛走过来了!
那是陈三境与阿罗的第一次见面。
尚且没有名字的十七为了保命再也顾不得那许多,他硬撑着身体微微坐起来些。
待阿罗弯着腰过来察看时,他左手迅速捂住阿罗的口鼻将其摁在怀里,不许她出声。
“唔唔……”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杀了她。
但他还是没有,他只是一个劲儿忍着疼问她,“想不想死!”
年少的十七虽然是个家养死士,但他也还算个十分有原则的善良的杀手,除了任务,绝不会滥杀无辜。
陈三境想到这里,心里涌起一阵后怕,幸好幸好,他是个善良的杀手。
阿罗背靠着他坐在他怀里,一个劲儿地摇头,死死地扒拉着他的手。
“只是给你拧脱臼了,只要你不说话,我安全离开之前会给你接骨。”他毫不犹豫地拧断女孩的手臂。
阿罗当时听他询问,稍稍冷静了些,两手按在他的手上,听话地点了点头。
他方一松手,阿罗便登时转身横骑在他胯间,颤抖而迅速地握住他右胸上插着的血淋淋的箭尾。
只要阿罗甫一用力,十七便可立时没了性命。
想必那时候,她应该也是怕极了,手冰凉得很。
十七原本还想嘲弄阿罗两句,却见阿罗忽然松了手,杀气全无。
他诧异地看向那时素未谋面的阿罗,只见她满面惊喜,欲言又止。
那模样,与十一年后在他府上等到他愿意出来和她见面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真是一件让人痛苦的事。
第24章 九月。通缉令
24.
此时陈三境再想起来——
为什么当时的阿罗看见他会如此兴奋?为什么她完全对他消去了杀心!为什么那一双眼睛看着他,在夜里都锃亮得发光……
诚然,他这般容貌气度,一般女子见了走不动道倒也正常……可这女人也太水性杨花。
陈三境回忆到这里,难免不忿。
若是阿罗一门心思地全挂在在他身上,他说不定早就从了,哪里还会等到现在?只可惜这女人从来都是这样,见一个爱一个!
她看见太子也走不动道!
他竟然还就心甘情愿地着了她的道。
*
临修很是担忧地看着他家大人,自宫里走了一遭回来,虽是像往常一样坐在书房里翻阅公文,可大人已经有一个时辰没做任何动弹!
用午膳的时候通报了好几次也不见理人,只会坐在那儿傻看着那海棠树。
今日吏部又送来一堆,再不批可就来不及了!
“大人,”临修看得着急,弓身走上前叫他,“若是累了……不如歇一会儿?”
这一次,陈大人终于开了尊口:
“临修,你去顺天府找张翰采,就说本官府上失窃,报案通缉……那个公主的侍婢。”
“这,这……”如何使得?
临修算是明白了,原来是为了阿罗姑娘呀。
“大人……哪有找姑娘还开通缉令的?怕是不妥。”
“你有更好的办法?”
陈三境放下手里的朱笔,假作没看到奏折上那一大滴朱墨,胡乱合起来,放到一边作罢。
临修更弯了弯腰:“好嘞,临修这就去办。”
陈三境又坐回书案后批起折子,再没看过海棠树一眼。朝政繁忙,他也乐得繁忙,故意不想起某些叫人心生烦躁的人或事。
临修从顺天府尹那儿回来以后,见自家大人已经在认真批阅折子,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晚膳时候,临修将饭菜都端到书房里去,临近戌时也不见动过,他进去一看大人,竟还在批折子,这如何受得住?
“大人,不若先歇下罢,今儿您一天都没吃上两口呢。”
陈三境胡乱“嗯”了一声,又批了两本,这才坐过去吃饭。府里婆子家去,这些全是临修亲去热的。
虽看着是在吃,但临修收拾桌子的时候才发觉大人实在没吃多少。他叹了口气,再进去时,才发现大人又坐回去批折子了——这是不打算睡觉了?明儿还要早朝,这样可不行。
他连着请了好几遍,也不见大人去歇息。他心里担心着,便在书房外守着睡会儿觉。
也分不清是什么时候,只知道夜里稍有些凉,天上一点子星都不见,是大人自书房出来把他叫醒的。
“今日张翰采怎么说?”
“啊,张大人紧赶慢赶吩咐人去做了,现下许是连夜找着,估摸着明日就有消息了。咱们府里的人也都去各处问话了。”
“好,你回房里睡,以后你不用做这些琐碎的事。”陈三境拍了拍临修的肩膀,沉声道。
临修笑起来,知道大人心里关心他,“知道了,爷。您也早些睡下。明儿还要上朝。”
陈三境点了点头,看着临修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长廊拐角,他静默地在外头吹了会儿冷风,直到身上凉些才又进得房去。
但他怎么也睡不着,于是他又回书房备了纸墨,想着说画一幅阿罗的肖像拿去给京兆尹找人。
但他思忖千千万,忽然觉得,他记忆和阿罗相关的,实在少之又少。
早知今日,悔不当初。
*
那夜他掉在玉漆宫的草丛里,被阿罗发现后,太子随后赶来要一探究竟。
亏得阿罗扯了腰带色、诱太子。
他歪躺在草丛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女子,直到她绯红的肚兜露出来,什么也反应不过来,将将看了两眼才记起闭眼偏头。
当年血气方刚的太子哪里受得住这般阵仗,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据说是当场流下鼻血,带着侍卫队落荒而逃。
十七极为不屑此等做法,在这时的他看来,未免落了下乘。不过他也没空细想,只独自拔了箭头出来,而他竟就此晕过去,没了意识。
待他再醒来时,身边守着并不如何友好的明德。虽不友好,却还是尽心尽力照顾了他半个时辰。
是以他从前自以为心悦明德,大抵冥冥中与这些琐事有些干系罢。
他知道应是阿罗将他捡回去养伤的,但照顾他的却是明德,想必这便是他与阿罗蹉跎的因由?
说不清。
他只住了两天便走,夜里意识朦胧时曾见过阿罗一次。
红罗帐暖,宫灯葳蕤,巧笑嫣然。
好笑的是,十七才出了玉漆宫的宫门,便被太子爷绑了回去。酷刑折磨、威逼利诱都受了好多遍,他还是没有给太子爷想要的答案。
因为,太子问的那些他都不知道。
后来太子让他倒戈相向,他欣然答允。毕竟他对刘尚实在没什么感情,甚至他都未曾见过这个人。于他,刘尚只能算作雇主。
他自此跟了太子爷。之后两年,俱都养在深山老林里。过着与之前没甚不同的生活,只是由着“刘尚叛徒”这个名头,他多少要受些歧视与欺负。
这般练下来两年,他的武功底子倒是因为打了许多架好了不少。
幸亏他选择跟了太子,这才有了他和阿罗的第二次见面。
那时他帮太子成功扳倒了刘尚,且他也还算极有慧根,便被选**入了宫,在太子跟前做个贴身侍卫。
真不是他自恋,只三四天,便有许多宫女成群结队地赶来看他。
做侍卫时没人清楚他的底细,是以他虽然寡言少语些,但到底有了几个熟识的人,其中以高士与他最为交好。
绿枝是高士的相好,在他来之前两人就已经有了不少苗头火花。
阿罗是被绿枝拉来看热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