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及冠的苏珩脸上还不似后来那般沉稳温润,倒更像是清风朗月一般。少年的乌发束在冠中,身上穿着玄色的喜服,衬得他愈发唇红齿白。
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得出,他很清醒,并没有为数年来心心念念之事终于得偿所愿而冲昏头脑,反而异常认真地看着她,眼中只映出了她一个人的影子。
“你错了,”宋沅的手肘支在案上,双手托腮,“不是殿下。”
少年怔了一怔,白净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
“夫……人,”他低下头去,执拗地问道,“为何是我?”
是因为我考中了榜眼?还是因为新的皇帝需要苏家的支持?
他低头看向自己喜服上流动的云纹,心中有些微微发涩。
在知晓皇帝赐婚的那一瞬间,他不可不谓之狂喜。毕竟只有二十岁,骤然得知这样的消息,多年不可言说的心思一朝成真,脑海里不可抑制地全都是她。
可到底生性聪慧,不多时便冷静下来了,才发觉这件事有些蹊跷。
他知道,长公主和皇帝的感情很好,这桩婚事,一定是她的意思。
可外人都说她与秦晗青梅竹马、极为般配,西域的王子也曾派使者前来求娶。可是她都没有答应,偏偏将目光看向了他。
无论是哪一样都好,只要她嫁来,他一定会待她好。
可是眼下,他只是想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宋沅想了想,笑着冲他眨了一下左眼:“我会再寻机会来找你下棋的,小神童。”
苏珩愣住了,她伸出胳膊拉住他的手,认认真真道:“因为心悦于你,所以想要把余下的好时光都拿来和你共度,一刻也不想浪费。”
花烛燃尽,大婚最后的一项琐碎习俗坐花烛也完成了。新娘子欲要起身,双腿却因久坐而酸麻不已,踉跄了一下,差点就要跌倒在地。
幸亏及时被夫君搀住,跌入了一个充满寒梅香气的怀抱。
大红喜服纠缠,花烛落下一滴红泪。
作者有话要说:公主嫁到皇亲国戚以外的人家会被认为降低了身份,所以叫“出降”。阿宋出降时的仪仗参考《东京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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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点绛唇
和煦春光透过帐幔, 床榻上沉睡的美人长长睫毛轻颤,睁开了眼睛。
她睡意朦胧,眼尾余光看到身边的人早已醒来, 面对着她侧卧着。
宋沅迷迷糊糊地转过头去,看到苏珩正勾着她的一绺长发与自己的头发缠作一处, 一双温柔的桃花眼清醒得很,正认真地瞧着她。
那张清俊容颜映入眼帘, 宋沅登时醒了八分。她动了动,亦侧过身面对着他,又笑着看着他的眼睛朝他那里凑了凑, 几乎快要贴到他怀里去。
面色白净的少年脸庞又红了红,随即镇定自若道:“夫人歇得可好?”
瞧,昨天还需要她特地纠正的称呼, 今日就叫得这样自然了。
宋沅轻笑出声, 存了逗弄他的心思, 嘟囔道:“好累。”
苏珩的脸又红了几分,眼神里却存了担忧。他向她靠近了些, 伸手抚上她的脸:“……是我不好。那……夫人再睡一会儿?”
“呆子。”宋沅笑, 伸出手轻轻弹了弹他的脑门, “这样呆的人都能考中榜眼,可见若是我也可以参加科举,必定能考中状元。”
苏珩反应过来自己被她捉弄了, 也不恼,将她弹自己的手握住,眉眼弯弯地送到唇边轻吻:“那我日后可要多多向夫人讨教了。”
少年的眼睛里满是春日般的暖意和亮晶晶的期待。
在对她的称呼这件事情上,他其实有许多其他的选择——乐平,猗猗, 阿祎。可是他都不想要。
那些都是他人也可以用来唤她的名字。
他很小气。唯有“夫人”,如今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叫。只是这两个简单的字眼,却能够让他在每次开口唤她时感受到不容错辨的幸福。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宋沅全然不知晓他这些心思。她看着窗外隐约明亮的日光,忽然开口问道:“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快要巳时了。”苏珩打量着她的神色,不确定地揣测道,“夫人可是饿了?我这就叫人准备朝食。”
宋沅睁大了眼睛:“都快要巳时了?”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竟不知已经这样晚了。宋沅连忙坐起身来,匆匆忙忙从昨夜散作一团的衣服中捡了一件披在身上。
待苏珩也穿戴好走下床榻时,宋沅已经盥漱完毕,坐在梳妆台前了。
“不必心急,”他在她身边坐下,温柔安抚道,“母亲昨日特地叮嘱过我,今早要让你休息好,再去见她和父亲也不迟。”
少年的目光变得很柔和,昔日晨起时只会捧着书本苦读,如今却坐在一旁不急不忙地专心看着她梳妆,眼中倒映着她的影子。
她坐在窗边的妆台前,阳光自窗外泼进来,描画出二人眉眼间的脉脉深情。
宋沅回过头去,看到苏珩嘴角含笑的模样,突然生出一丝绮念。
她放下手中的梳子,拾起妆奁里的螺黛放到苏珩掌心,撒娇道:“夫君,替我画眉,好不好?”
苏珩低眉,看向手中的螺黛,掌心还残存着她的手留下的温软触感,不由得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他抿了抿嘴唇,感到很为难。替新妇描眉,于他来说只是诗词和话本中出现过的情节。在今日之前,他甚至从未见过女子画眉的螺黛。
夫人生得本就眉目如画,他生怕自己笨手笨脚,弄脏了她的脸。
“我……”他开口,声音低低的,“我并不擅长此事……”
宋沅双手托腮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噗嗤”笑出了声:“那我教你描一次,日后就都由你替我画眉,好不好?”
他屏住呼吸,轻轻地应道:“好。”
昔日那双握惯了毛笔、在春闱中写出惊世文章的纤长手指,如今执着一块小小的螺黛,竟还小心翼翼、不知所措。
苏珩俯下身,不由得将自己的呼吸都放缓,怕惊扰了她的动作。
宋沅察觉到他的小心,拉过他的身子,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吻,笑道:“不需要这样小心翼翼,就算是蒙住我的眼睛,我也可以画好。”
他还在因为那个吻而怔忪的时候,她已熟稔地拉着他的手画好一双远山眉,向他眨了眨眼睛:“我是不是很漂亮?”
“嗯,”他忍不住将她拥在怀中,“夫人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女子。”
他看着她的眼睛,说得很认真,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珍宝。
宋沅埋头在他衣襟蹭了蹭,只觉得寒梅清香扑鼻,化作微风绕在心上,分外撩人。她脸颊发烫,眼睛湿湿亮亮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取了妆台上的胭脂,想要点在唇上,借此来遮掩自己的害羞。
熟料,一双纤长白皙的手从背后伸了过来,握住了她拿胭脂的那只手。
苏珩低眉,眼中含着狡黠的笑意:“让我来吧。”
从前他并不知道,为何替妻子画眉会被称作“闺房之乐”。
而直到他以手指在她唇上点了鲜红的胭脂,俯首吻上那双红唇,自昨夜起便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不真实感才全然散去。
他才真正地确信,她已经是他的了。
入秋的时候,宋沅手中的茶运生意已经初具雏形。
与苏珩成婚后,她也不愿成日守在府中做一位深宅妇人,又重新做起了贩茶的生意。
苏珩被授官后便同她搬出了原本的苏府,因而他们不与公婆同住。加之苏珩的父亲苏授本就是个性格温软的读书人,不愿干涉儿女间这些琐事,苏珩又全心支持她想做的任何事情,因而并没有人来阻碍她。
每日苏珩下朝后,她也会从铺子里回到府上,与他一同用膳。
而后房中燃上她喜欢的杜衡香,烹上一壶他喜欢的西湖龙井,一人随意选架上一卷书,念出某段词句,而后另一人答是在何书何卷何页上,以猜中与否界定胜负。
输的人要为赢的人沏茶。
宋沅虽在国子监也曾是经史与诗词科中的佼佼者,又自诩是苏太傅的得意弟子,但到底还是输了苏珩几分。
不过相比于她所沏的茶,她其实更多地喝到了苏珩所沏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