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特斯的手还维持着曾握住宋沅的手的样子,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容:“阿宋,你无需自责,这不是你的过错。这天下从未有喜欢了一个人,就一定要她回应的道理。”
他复又抬起头来,重新扬起笑容看向她的眼睛:“我会努力让你回心转意的。”
弗拉特斯关上宋沅房间门时,白珩正站在几步开外,微微笑着看着他。
弗拉特斯的余光瞥到他的笑容,浑身都紧绷了起来,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你都听见了?”
白珩挑了挑眉,弗拉特斯恨恨道:“原来中原人知书达理都是假的,堂堂君子,竟然做出偷听这般无礼的事情。”
白珩被他逗笑了,抬手掩着唇角笑意,道:“本是想等你一同去商议日后探查的相关事宜,不小心听到了些不该听的,该向你赔罪。”
弗拉特斯心知肚明他这是托词,他走近几步,口气不善道:“看在你救了阿宋的份上,今日我不同你计较。不过你要记住,我与阿宋相识十三年,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旁的人都没有机会。”
白珩微微侧头看向他,眼睛里闪过狡黠的目光:“是么?”
宋沅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不过一月,已可以下地走动了。
惠娘听闻她中毒受伤,将铺子里的事情都一力揽了下来,还每天送来亲自下厨做好的餐饭给她。宋沅每天无事可做,只能在院子里跑跑跳跳舒展舒展身体。
四月的扬州城草长莺飞,柳絮飘得满城都是。
宋沅穿着薄薄的春衫,本就不胖,在病中又清减了一些,衣裳显得有些松垮。
白珩总是提着沉甸甸的食盒来探望她。惠娘顾及着她身上的伤,只许她饮食清淡。但白珩却好似希望她再长胖一点,总是托自家的书童去宋沅店里或是市集上她喜欢的摊子上买了点心,再偷偷送来给她。
宋沅发觉,白珩最喜欢看她吃东西时两颊鼓鼓的模样。在他笑眯眯地坐在一边看她吃的时候,她就觉得很是惭愧。
她放下了手中第三块杏仁酥,虚情假意地说:“我吃好了。”
白珩将手帕递了过去,温柔笑道:“若是喜欢,我就将剩下的都留在这里。”
此人真是过分体贴了,宋沅想道,仿佛是知道了他离开后她就会继续吃一样。
白珩问道:“兰思好像格外喜爱糕团点心。”
宋沅被喂得开心了,就同他吐露心声:“估摸着是年幼的时候,想吃却不能吃的缘故。那时候被要求体态要轻盈,一餐一饭都要控制。桌上的点心往往是只可看,不可吃。”
今日白珩的食盒中放着一层冰镇牛乳茶,一层雪媚娘,一层芋头红豆芋圆奶。宋沅舔了舔双唇,将最后一层的盖子掀开,一只雪白的毛团儿探出头来,冲着她细弱地“喵”了一声。
宋沅惊喜地伸手去抱那白色毛团儿:“咦,你把小特也带来了么?”
白珩替她布好几样甜点,低眉温柔地笑道:“小特很想你。”
宋沅的手才抱过小特,那只小白团子就剧烈地挣扎起来,两只小腿拼命地在半空中蹬,她只得松手。小特获得自由,就蹿向了对面白珩,窝在他怀里蹭了蹭。
宋沅无奈地摊开手,笑着看向白珩:“小特很想我?”
春浓花艳,温柔的白衣青年坐在明窗之下,看向她,对她坦言道:
“我很想你。”
四月末尾的时候,宋沅收到了一株彤管草。
一株鲜红色的小草,模样很可爱,被夹在白珩送来给宋沅解闷的书卷里。
宋沅拾起那株彤管草,想起少年时代在国子监,每逢暮春四月彤管草长成的时候,国子监里就会吹起一股奇怪的春风。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饱读诗书的少男少女羞于直接表达心意,便会在这个时候送一株成熟的彤管草给心仪的人。而若是对方收下了,则代表也对你有意。
宋沅那时风头正盛,加上身份地位炙手可热,每年都是被塞彤管草塞到手软。但是她从未收下过任何人的示好,都是道谢后再原封不动地退回。
少年时代的她心高气傲,觉得世间无人可与自己比肩。
宋沅揪着那根柔弱的彤管草捻来捻去,游移不定,正要出门去找白珩时,撞见了上门来的弗拉特斯。
她近日来刻意避着同他相见,见他找上门来,登时有些心虚。
“阿宋,你避着我几日了,还要继续避下去吗?”青年的声音有些无奈,“我不是洪水猛兽,我也不会强迫你。今日找你来,是有事告知与你。”
宋沅尴尬地咳了咳,将他让进屋坐下,沏了茶给他,问道:“何事?”
“白珩连夜赶回金陵了,说是家中长辈身体抱恙。”弗拉特斯接过她手中的茶杯,“阿宋,你的线人广布各国,可查过白珩没有?”
宋沅想了想,颔首道:“但并没有特别的收获。你知道的,我和我的线人,都不方便踏足金陵。”
弗拉特斯问看着她的眼睛,问道:“那你可想知道白珩究竟是什么人?”
宋沅的一颗心在胸腔里跳得厉害。
她本不该好奇的,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自己也不例外,所以知道秘密被他人暗中窥探是多么令人不快的事情。
可是她却无法控制自己。她紧紧盯着弗拉特斯,像是在等待什么宣判。
“他本姓苏,名珩,是吴国太傅苏衔礼季孙,八年前殿试的榜眼,也是这一朝的右相。”
苏珩。这个名字在宋沅的回忆中漾开丝丝涟漪。
她想起了那个苍白孱弱的小男孩,身子单薄,但衣冠楚楚,脊背总是挺得笔直,像极了苏家会教出来的孩子。
她记得他的棋下得极好,年纪轻轻,满宫里就已经没有几人能赢得了他。不过,也只有他愿意陪她浪费大把的时光来下棋,会不留情面地叫她输,又教她怎样走棋才能赢过他。
她还记得,自己将他推荐给了母亲、苏太傅和姜褚。
但是其实随着母亲身体情况的恶化,她的地位被捧得愈来愈高,和这位国子监里总是冷淡阴郁的少年就渐渐没了交集。
扬州城中的杏花开满了大街小巷。
宋沅起身望去,满枝红杏已由浓转淡,待到花落的时候,花瓣就会变得雪白。
一如当年皇宫中乐平公主曾作鼓上舞的亭外,沾衣欲湿的杏花雨。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 结束啦。下一卷开始就要讲从前皇宫里发生的事情啦~
第21章 皇姐
《吴书卷四·恭圣皇后本纪》载:真宗自永熙三年后,朝政纲纪日以陵夷,百司奏事,时时令后决之。久之势起。真宗阴欲废之,而泄谋不果。
永熙六年十二月,真宗崩。甲子,皇太子姜裕即位,尊后为皇太后,临朝称制。七年三月丁亥,废皇帝为长鹿王,幽之。
天玺元年,封舜、禹、汤之裔为三恪,除吴宗室属籍。
腊月,始用颍腊。
姜禛初次见到姜祎,是在恭圣皇后废除吴国宗室属籍,接受百官朝贺那天。
彼时他正蹲在自己的寝宫外,自顾自地玩一只有些残破的木雕小马。
这木雕小马是他的生身母亲生前亲手为他雕的。一个身份低微的宫女,能够留给儿子的东西并不多,保住这个孩子已经花掉了她全部的精力和积蓄。
好在她有一双巧手,寻了别人不要的朽木雕成一匹马,企盼它能代替她,陪着这个孩子健健康康地长大。
姜禛没有什么别的玩具,他的吃穿尚且被层层克扣,更遑论其他的东西。
被指来负责侍候他的太监和宫女都不见踪影。新皇登基、改朝换代的大日子,哪怕是没什么头脸的,也想于宫中多走动走动,沾沾喜气,去一去久在罕有人至、荒草丛生的看乐殿当差所沾的一身颓丧衰败之气。
若是能撞见新朝的贵人,得了赏赐或是提拔,不用再来侍候一个生母早逝又身份低微的皇子,那是再好不过了。
更何况这皇子病恹恹的,成日里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太医院又不肯尽心医治,不知哪天便要撒手人寰。到了那时,他们这些跟前侍候的,就只能被指去浣衣局或是花房当差,则是更没有出头之日了。
春日的柳絮飘得满皇城都是。姜禛伸出小手,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间仿佛被什么塞住,他一张小脸憋得通红,胸腔剧烈起伏,喘得如风箱一般,上不来一口气,身边却无人可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