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吃饭呀!”
饭后子骊来到书房,静静闭眼坐在桌边。绿釉莲叶盏里的茶和鎏金铜鹿灯里的烛光轻轻晃动,子骊的心绪渐渐平和起来。
人说:南成有公子四个半。
护国公顾平武之子:和乐公子顾凯之、向归公子顾旋之。
宁国公杨牧之子:云卿公子杨凌。
镇国公刘承之子:致远公子刘子骃以及那半个的文策公子刘子骊。
把子骊算那半个不仅由于他是庶出,更因为子骊生在尚武的成朝,却整日无所事事,无半点武艺傍身。
太子少师的职位,是前两年皇帝韩章特许的。其中也许还有深意。
刘承几乎没有管过他,甚至默许他的不学无术。外人说起来,都道是大司马对小儿子太过溺爱。
其实说他不学无术,子骊心里不服。
他道自己虽然流连楚巷酒馆,但至少是个爱读书的。尤其是史书。
不过子骊现在想着自己总该要像个当家的样子了。
突然他自言自语地说道:“那就从自家开始吧。”
然后他大喊了声:“阿新!”
阿新瘦津津的,行事利落,来去如风。
他慌忙进来:“哎!公子,什么事?”
“你家公子要干大事儿了。——去把阿硕叫来。”
“哎。”阿新说着出去了。
不一会儿九方硕就进来了。灯光下,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在地上形成了大片阴影。
他用洪亮的声音回道:“二郎,你找我?”
子骊说道:“前方战事失利,父亲去世了。还望以后田庄上的事情你多操心些,大的事情需向我汇报。我没处理过这些事情,还望你多多教导,做得不对的多担待些。”
九方硕一个大嗓门爆发:“啊?”
子骊回:“我说我父亲……”
“大司马怎么会?你大哥呢?”
“我大哥没事。”
九方硕许久沉默着。
他自小就住在刘家,和刘子骊的大哥刘子骃年龄相仿,又一同长大。二十年来,他和他父亲随着刘家从旧都樊京到各地军区,又在国难时南迁至长兴,早已与刘家荣辱相系。
子骊问:“父亲和大哥一直忙于军中事务,庄子上的事也都是你在管。最近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庄子上的事你也管不来,有事我找你大哥就好。”
“北伐未竟,我大哥不会回来的。有什么不能作主的咱们商量着处理行吗?我虽没做过什么,但我也是刘家人!”
九方硕迟疑了下,说道:“倒是真有一事,不过不是咱刘家的田庄上的。”
“什么事?”
“江州接阳郡王家又收了批佃户,前些日子扬言要把江边坝外的一片旱滩开垦出来。事实上那是宁家的地,只因几年未耕,荒了。宁家派人去说,结果那人被打个半死送回来了。随后王家纠结人手烧荒,而宁家派人去守卫。两家争斗起来,死伤逾五十人。”
“郡守和县令干什么吃的?没派人阻止吗?”
“田产之争原本常有,尤其在十二年前南迁的家族与原本就属南方的家族之间。一般来说都会公正处置。但那郡守王秉亦正是王老太公的侄子,因而对此事不管不问。县令也睁只眼闭只眼。”
“宁家是那个与顾家有世交的宁家?”
“是的。而这个王秉亦在江州很有威信。江州是咱们管辖的地方,大司马之前交代过我,凡事让着些。上个月王家就占了宁家租赁出去的田庄近百亩。为了息事宁人,我特意派了人去说。给了些好处,宁家才没有追究。这次派人去说了,但也只能暂且缓几天。宁家一定会闹起来的。”
“这次旱滩有多少亩?”
“八百余亩。”
子骊骂道:“这么多?这个王秉亦,这个节骨眼上,偏不让人省心。——对了,照常理耿叔这几日应该已经回京了吧?我爹交代他替我管管府兵,他不是每个月都准时得很吗?”
九方硕回道:“是这样的,父亲来信说练兵场有个士兵出逃到了杨家的地盘。为了防止不必要的冲突,父亲他亲自去要人了。大概明后天就能回京。”
子骊说道:“能回京就好。你明天以你父亲的名义,给我们刘家势力内各地的家族递个信。就说北伐遭遇变故,急需商议大局。五日内必须进京。尤其那个王家,若是推辞,你亲自去请。”
九方硕对子骊迅速做出的决定有些意外,又有些担心:“你要做什么?可别乱来啊。”
“我就是想给王秉亦提个醒,没别的。”
“好吧。你乱来我可要跟你大哥说。早点睡,别想太多。你爹会保佑我们刘家的。”
九方硕说完就要出去,子骊不忘嘱咐:“若是还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啊。”
“是,知道了。”
次日天明,和乐公子顾凯之方用完早膳,下人便递过来几张帖子。
这些帖子多是祝福帖,内容无非是一路顺风之类。
顾凯之在帖子中扒拉几下,拣出一张邀请帖说道:“这张有点意思。”
随后他命人收拾出行物品,自己却出门去了。
顾凯之来到一家茶馆,走了进去。
这茶馆是别致的两层小楼,青砖竹帘,淡雅别致中又带着一丝烟火气,在街市中独具一格。
他走进二楼的一个隔间,子骊起身相迎。二人互相见礼后便坐下。
小桌上陶壶里热着的是江州最好的别山毛尖,壶嘴呼呼地喷着水汽。
子骊问道:“顾兄何时启程?”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顾旋之笑着说,”文策请某喝的是送行茶?”
子骊回答:“不,是金兰茶。”
顾凯之顿了顿,说道:“人常说:同心之交,契若金兰。只是我顾家与刘家相交不多,文策与某也并不相熟。这金兰茶如何受得?”
子骊试探着说道:“听说向归公子此次北伐中立功不少,人都说有令尊骁勇之风。子骊无用,却也心向往之。”
顾凯之随即颜色有些冷:“家弟固然国之骄子,却与我不甚相干。”
子骊举杯敬茶:“令弟确实乃国之栋梁,但子骊心下更惋惜顾兄之才不得施展。顾兄乃少年英豪,我愿以诚心相交。”
顾凯之没去喝茶,问道:“接阳郡宁家田地被占之事,文策可知道?”
“子骊父兄忙于北伐,底下难免有人不安分。这些人鼠目寸光,不知北伐的要义就是举国齐心。刘家愿与所有支持北伐的志士结成同盟,同样,也会坚决打击族内三心二意之人。顾兄请放心,子骊定会还宁家一个公道。”
“顾某在族中人微言轻,无法代你转达家中长辈。这话文策可以亲自去说与我父亲听。”随后顾凯之岔开话题道:“某打小住在长兴,从未去过江北。文策你是江北人,你说此次行程,可有什么需要特别准备的?江北有什么稀罕的东西不妨说与我听听,去了我好见识见识。”
“江北冬日严寒,多带些衣物便是。稀罕物大概就是雪了。塞北雪花大如席,江北的虽小些,却和南方的雪风味也大不相同。另外……”子骊拿出一封信,搁在桌上,“这个顾兄也许需要。”
一个逃兵
顾凯之一看,信封上写着“副将军刘子骃啟”。
原来子骊果然为与贺兰的和谈而来。
他说道:“文策有话不妨直说。”
子骊问他:“对此次北伐,顾兄如何看?”
顾凯之说:“北伐之事,本是国之上下,万民之责。大司马赤血丹心,人人皆知。其殒命疆场,天下英雄莫不悲恸。但大成如今安定不过十多年,北伐确有欠妥。和谈之事,却是可以为之。”
子骊说道:“朝中势力,复杂得很。顾兄果真认为和谈可取?不是我说你们顾家的不是,我父亲被围时,作为左右翼的顾、杨两府军在本该支援时犹豫不前。顾兄若得上战场,北伐岂是如今这般景象?”
顾凯之不想多谈,于是说道:“不过说说而已,和谈成功与否,岂是某可左右的。”
子骊说道:“和谈成功与否,难道不是在顾兄手中?顾兄之才,在前线方得用处。都说时势造英雄,依我看,应是英雄造时势才妥。”
见顾凯之不说话,子骊又将信推了推:“呈此信与我大哥,他自会配合。”
顾凯之并没有收信,只笑了笑说:“某该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