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阳光里,树上的叶子摇摇晃晃,让她看不清他的脸。她看见少女从秋千架上跳下来,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先生。”
先生!
那两个字瞬间唤醒了她的记忆,她走上前几步,终究看清了。
那人看起来约莫三十来岁,面若冠玉,细长的眼睛眯起来笑的时候,仿佛能照亮全世界。
那张脸……
赫然就是面前这个恶魔的脸!
“苑儿……苑儿!哈哈哈哈哈哈……苑儿?”记忆停到了这里,她低着头,兀自在嘴里念叨着自己的闺名,忽然笑起来,后面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咬牙切齿,“那两个字,你也配称呼?!”
而后,她昂起头,站起身来,缓缓的走向他,每一步都饱含血泪:“说来惭愧,我身为金家的女儿,贪恋这尘世的温暖,忘记了国仇家恨,是无耻!不能为沧翎一族报仇雪恨,是无能!”
“最后,没能向先生好好地辞行,是无礼。”最后到了他面前,她两手交叠,躬身行了一个大礼,眼中雾茫茫的一片,已经看不清是什么样的神情,“自此,你我师徒情谊已绝。,后人也不会诟病我金岚苑……”
雨声很大,他没有说话,笑意渐浓的时候,还有那年盛夏树影里的儒雅和温润,可那狭长的眼睛里,却只剩下了冰冷。
他看着她,等着她把话说下去。她弓着身,迟迟不曾起身。
“欺师灭祖!”
最终,话语脱口而出的瞬间,她已从腰间抽出白绫,想要趁他毫无防备缚住他的颈。然而……
他身边随行的那个侍从像是鬼魅般从黑暗中逸出,在她出手的瞬间将一把冰冷的利刃架在了她的颈上:“胆敢再上前一步,叫你血溅当场!”
她停下了脚步,眼睛死死地盯住那个人,眼神里竟看不见一丝恐惧。
“啧啧啧……你呀,当真是个狠心的丫头。即使你恨毒了我,也该想想夜汐和焱儿的。”在她兀自想要再次抬步上前的时候,那人看出了她内心所想,知道她不会轻易认输,便站起身来,主动上前一步,来到她的面前,眼神里满是轻蔑,“我给焱儿喂了蛊虫,若没有我的药压制蛊毒,他几日之内就会毒发,之后被蛊虫啃食的干干净净。”
她转过头去,兀自嗤笑一声:“即便如此,你也休想得到皇子的下落!”
见她倔强的昂着头,那人将目光落在夜汐的身上,突然抬眼瞥见了她目光里的一丝慌张,微扬嘴角:“把夜汐丢去鼠牢!”
“玉墨离!”
雨里的雷声轰然而过,她清楚的记得,那是自己第一次直呼那人的名讳。那一霎那,她几乎是疯了一般跑过去一把抱住夜汐,紧紧的抱在怀里:“有我在,你休想伤他!!”
可是,那年懦弱无能如她,根本不能保护夜汐。玉墨离一抬眼,便有两个人从自己的怀里硬生生的将夜汐夺走了。
“不!不!!不要!”尽管她用尽了力气抱住夜汐,尽管她拼命地想要拉住他,“夜汐!!”
最后,夜汐还是被带走了,同时被带走了以后,消失在以后岁月里的,还有焱儿。
那一夜,她在地上坐了很久。直到雨停了,屋里的蜡烛都燃烧尽了,她还是坐在那里。她想了很久,为自己的无能愧疚,也为了自己的狠绝后悔。最后,当有一丝亮光从窗户照进来的时候,她突然站起身来,踉踉跄跄的走出门去。门外,一贯恭敬的侍女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对她行了一个礼。
她一贯淡漠的走过,突然登上阑干,纵身一跃而下。
“琉璃!”
谁的呼喊声由远而近,熟悉的叫人欣慰。她闭着眼,听见风声呼啸而过。睁开眼,依旧是那双熟悉的阴骘双眸。
“琉璃!!”忽然,一声呼喊过后,她抬眼望去,只见夜汐一袭玄衣,从门口冲进来一把揽住她:“不怕,我在。”
“夜汐,你听见了吗?昨夜的雨声,真的,好悲伤。”
她在他的怀里,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啜泣。她终于明白,那不过是玉墨离的一个阴谋而已,让她与自己的亲弟弟反目的阴谋,也让自己知道沧翎一族最终灭亡的真相。
娘,你知道么?沧翎一族,原来毁在他的手上。他是细作、叛徒,最终追着我们仓皇逃窜,却还假意对你承诺,会护我们一世。
“可笑!当真可笑。”
想到这里,她在微凉的风里抬起头来,看着远处,突兀的抓紧了阑干。
犹记得,那年自己在夜汐的怀里,突兀的听见那人轻轻的说了一句:“这孩子,真是与她母亲一般无二。”
她侧目,紧紧的盯住他,眼睛里已无半分温度。
是啊,玉墨离,我像极了我的母亲,所以,你在我母亲那里未得到的,在我身上,也绝不会得到。我不但不会认输,还要让你输的一败涂地,为沧翎一族故去的人们偿命!
往事如烟
“丫头,看什么呢?”
远远望去,黑夜里有灯光微亮,她正倚着阑干出神的时候,身后有人用折扇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
她摸了摸头,回过头去恶狠狠的盯着打她的人:“说起来你只比我大一岁,整日丫头丫头的唤我,当心我发了狠,将你捆起来狠狠打一顿。”
“打疼你啦?”来人一袭枫叶色的锦袍,消瘦的脸颊上挂着笑容,见她一直摸着头,立刻上前来揉着她的痛处,一脸关怀,“莫生气莫生气,给你揉揉。”
“揉吧揉吧,谁让我受了你大恩。”她无可奈何的白了那男子一眼,抱着双臂一脸怨念的抿着唇盯着阑干看。
“这才乖嘛。”那男子只是看着她痴痴的笑,抚摸着她的青丝,眼睛里满是宠爱,“当年你可是答应过我,要给我当十年丫鬟,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哼!你要知道,十年之期,很快就到了。”回头瞪了那个男子一眼,琉璃一脸气呼呼的瞪大眼睛,“我这个人,可是有仇必报。”
“无妨无妨,我这个人,跑得快呀!”见此,那人上前一步来伸出双手使劲的捏着她的脸,还用力的揉了揉,将她的五官挤在一起捧到自己的眼前,左瞧右瞧:“本公子觉得,这样才可爱。”
说罢,顺势撅起嘴来要亲一口。
“柳汀!”琉璃气得一把甩开他的手,跺着脚就要抽出腰间的剑来让他血溅当场,“你成心气我呢!!”
可是那人一溜烟早已跑远了,再看去,他在回廊上挥着手上气不接下气:“丫头,开心一点儿呀!”
“就你这登徒子的模样,活该没人愿意嫁给你!”琉璃气得直跺脚,瞪着他不甘心的叹了口气:“怪不得这些年柳伯伯头发都愁白了。”
“你你你……”柳汀在下面淋着雨听着,不由得皱起眉头,拿着扇子指着琉璃一脸的气愤,“总是戳我痛处,下次不来陪你玩儿了。”
言毕,一转身头也不回的快步走远了。
琉璃看着黑暗处,一脸了如指掌的样子。
果不其然,不出一刻钟,柳汀又一脸不甘心的拿着扇子出现了,一路走着,还不停的嘟囔:“哼哼……当年也不知是谁,抱着我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跟你说多少遍了,当年我以为你是夜汐才那样的。”
站在楼阁上的琉璃听到他的嘟囔,依旧不高兴的瞥着嘴瞪着他。
“当年你拉着我不愿意松手的时候,我险些要哭了呢。”缓步走上楼阁来,柳汀一脸调皮的笑着,“可惜你拼命地喊‘夜汐’,我一下子清醒了。”
“你那师伯让你扮做夜汐骗我的事情,我原谅了你,但不原谅他。”
故事到了这里,提到那个人,琉璃的脸突然一黑,眉梢的笑意荡然无存。
“你这丫头,记仇不说,还倔。”柳汀见此,忙走过来,轻轻的抚了抚她的青丝,“我爹总说,你呀,像极了你母亲。”
听他这样说,琉璃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下雨的天空,轻轻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微凉的雨夜里,两个人站在楼阁上看着远处,身影像极了多年前的那对少年男女。
另一边,宫灯微亮。
细雨里,宫廷里的叹息声清晰而悲伤——是啊,那孩子,像极了她母亲呢。
御药房里当值的药童们进进出出,整个药房里满溢着草药的味道。
坐在御药房里,听着窗外的雨声,以及雨声里夹杂着的笛音,柳儒砚放下笔,仔细的看着手里的药方,眼前像是闪过那孩子的面庞——她坐在秋千上看着书,嘴角微扬的样子,颇有她母亲当年的风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