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杀她!”
已经来不及了,白刃带着凌厉的剑气刺过煞神的身体,仿佛穿透向虚无,剑身的另一侧是面无表情的淮焰。
容苏直愣愣的看着金光中老妇的脸,她的目光柔和,像是揉碎了千言万语在眼睛里,却一句也没能说出口,像一阵缥缈的风倒向了容苏。
一瞬间她觉得有一股轻飘飘的力量穿透过自己的身体,渗透进四肢百骸的血液里,尤其是胸腔里无比滚烫,那种裹挟着灼烧感的疼不断向更深处腐蚀,像之前梦境里那样,是在深渊边缘的绝望和孤独,她这样想着突然向后倒去。
“你怎么了?”
淮焰急切的将她翻身回来,看见的却是一张满是泪水的脸,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指着自己的心口:“小十四,我疼……这里好疼……”
眼前的这张脸先是渐渐模糊转而又明晰起来,似乎和记忆深处的模样重合到了一起。
“你叫我……什么?”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意。
“小……十四……”她呢喃的重复道。
淮焰紧皱着眉,不再言语拦腰抱起了她,一步步走向来时的那道门。
“你想要带她去哪?!要是不把神石交出来,谁都不许走出这里!”白术看着淮焰的背影,冷冷的说。
金轮划过一层层围楼触动到暗门上的机关,架起密密麻麻的□□,万箭相向,蓄势待发。
淮焰淡淡道:“你拦不住我的。”
第三十四章
白术踱步近前,无声的笑道:“我是不能,可这机关是我爹特地给你留下的,你觉得先君白帝是能也不能?!”
“咔哒咔哒”围楼内回荡着金属撞击的声音,刹那间万箭齐发,夹风刺了过来,密密麻麻的冲着淮焰所在的地方射去,“噔噔”多数嵌进了冰面和石墙上,整座地宫内的齿轮像是被卡住了似的发出悲鸣声。
他动也未动,每一发带着汹涌灵力的铁箭都清晰地穿透了他的血肉之躯,转眼就难以维持人形,此刻更像是一头浴血隐忍的野兽。
“你就在这里等我……”声音混着呜咽声艰难的吐出,他说完就轻飘飘的将容苏放在了冰面上,独自转身离去。
容苏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越是费力想要睁开眼越是徒劳无功,只隐约看见一道形销骨立的背影,渐渐走出了视野。
如今,抬眼所见的是地宫内遍地的狼藉,侧耳所听的是四处逃窜的妖怪在嘶喊,一副大厦将倾的濒危气氛挥之不去。
白术似乎铁了心要守住这座危城,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程度,他召回金轮,神色突然狰狞起来:“淮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献都的真实目的,要回神石,重回鬼域?!我跟你说过献都绝不会与天神为敌的,单凭你还想在灵界举事,根本就不可能!”
淮焰笑了起来,血水从伤口上大量的涌出来,声音嘶哑低沉:“所以你就用虚魅做障眼法,谎称地煞要偷神石,好让我亲手杀了煞神以平息天境的怒意是吗?”
白术:“是又如何!地煞现在已经没了,神石肯定在她身上,你把她留下,我就放你走,否则,你休想活着走出这里!”
“神石是鬼域的东西,我不会给你。”淮焰叹道:“白术,你还真的一点也不像先君,至少他眼里还有妖族,还有整个灵界,愿意为了自己的臣民开疆拓土——”
白术双目赤红,已经被刺激得浑身发抖,怒吼道:“我最讨厌你说这句话,我为什么要像他一样惨败收场,到最后不得善终。你们一个个说什么天伦正道还不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
箭阵催动如暴雨,浇铸出一个血淋淋的人形来,他丝毫不见反抗之意,硬生生捱下道道杀招,既是要挑衅先君留下的最后防线,又是因为他本性之中带有头狼易主时拼死搏杀的顽佞,周身的血窟窿如同昭昭野心一样展露出来。
陌路成魔,不死之身——
白术最是见不得他这副样子,从心肺里生出来的恐惧之意让他不择手段的想抓住一切可以支撑自己私心的借口。
“淮焰,灵界中有万万妖民,难道秽土的生灵你就不顾了吗?!你既然继任妖君之位,就不该拿走神石置献都的安危于不顾!”
淮焰温吞的挪着步子,血污下的一张脸露出森然的笑意,箭雨仍在穿透他的身体却似乎无法再加重伤害,伤口正在以飞快的速度愈合起来,他一步步逼近。
“神石留在献都四百年……是因为我与先君有言在先,我可没答应过你什么……”
箭雨化作冰凌,当空被震碎——
“你睁眼看看这里,妖族濒死,鬼魅横生……你守得什么城,做的什么主……”
他提剑近至白术面前,眼中似有万层杀机在翻涌,几欲形成雷霆之势,眸光一动,剑刃破开金轮的锋芒,一道气劲直接刮得白术踉跄倒地,没有间歇的余地,左掌生风重击在他的胸腔上,背抵石门撞得地宫随即一震,白术被催出了妖形,两腮长出鳞甲大张着血口吼得目眦欲裂,转瞬又被更为强大的灵力抑制下去。
淮焰带着十足的挑衅看着他:“四百年了你连一对双翼长不出来,还打算用先君的方法来掣肘我吗?简直是妄想!”
“淮焰,你不要嚣张的太早,等我长出双翼……咳咳咳……”他被突然的一撤力逼得咳了几声,不甘的看向淮焰。
“你要是早这么有志气,他也不必在临死前还费心替你谋局了,不过现在也好,你就打起精神来好好收拾这个烂摊子。”
白术抬头撞上他的目光,那双眼睛如同一对冷硬的铁器,只轻轻一扫,都仿佛能划出电光火石来。
到这个时候,淮焰没有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直接道:“你看清楚,献都已经救不回来了,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以后没了四方的庇佑,前无生机,背无依仗,要让你重新开疆拓土,这条路你敢走吗?”
白术浑身发凉,不敢贸然作答,他搜肠刮肚的回想自己千篇一律的过往,发现并无参照,可就在他不由得心生退意的一瞬间,他突然鬼使神差的想起来,当年虚长自己几岁的淮焰被赶出献都时,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
*
渺渺万里层云,狂风裹挟着冰雪在空中肆虐,一望无际的雪原之上,狼群犹如零星的细沙洒在一片银白之中,随时要被吞没,头狼顽性以头抢地与风雪抗衡,领着兽群艰难的破风而行。
这些镜中显现的画面渐渐模糊,疾风扫过,雪原又恢复了平静。
白术挥袖拂去镜中的幻影,跪在榻前,低垂着眉眼沉声发问:“术儿想知道,父君为什么一定要赶阿焰哥走?”
层层叠叠的帷帐内传来一声轻轻的喟叹。
躺在榻上的老城主鬓发斑白,脸上沟壑丛生,已然老迈昏聩的模样了,声音依旧平静如水:“术儿,你还记得阿焰从鬼域回来时的样子吗?当时我便知道,这世间再难有什么其他的事能成为他的劫数了。
他留在献都只能再生出一场祸患,现今的灵界只需要能与天神周旋的力量就足够了,我应龙一族已经受到了惩罚不能再断了血脉,让阿焰南去正是要磨磨他的性子。”
这话被尚在年幼的白术一语勘破:“如果不是因为父君以全部灵力将神石封印在了地宫之中,恐怕他不会这么心甘情愿的离开吧。”
白帝沧桑的笑道:“神石是他唯一从鬼域之中带出来的东西,想必是他的执念所在,是我族对他不住,他恨我是应当的。可惜我已经老了,就算他怨我也怨不了多久了。”
白术宽慰道:“阿焰哥追随父亲征战多年,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怨恨您的。”
“怎么能不会呢,换做是谁都会的。”白术听不懂父亲说的,只是听着他徐徐的说出最后一句话:“如果有一天阿焰回到了献都,你能守则守,如若不能,就随他去吧。”
先君最后的话在白术心里盘旋了很久,他多年困惑不解,当时的淮焰是带着怎样的心境离开献都的,提心吊胆了四百年,他果然还是回来了,带着历久弥新的杀伐戾气和一身血污,如同当年在鬼域初见时那样回来了……
白术终于回过神,浑身卸了力般的乏累,眼神涣散,颓然道“那你想怎样?”
淮焰蓦然松手,神色坚定道:“迁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