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但凡事长眼睛的小妖都为自家城主捏一把汗,仿佛是在看待一直不知天高地厚的耗子在猫面前撒欢,一脸的傻相。
白术理所应当的扑了个空,直接和站在妖君后面的寒玉正脸相迎,可惜,堪堪有一臂之隔就划出了天堑般的距离,城主矮了一截,场面略有些尴尬。
寒玉有些惭愧道:“城主,没事吧?”
白术后撤了一步,爽朗的摆手笑笑:“无妨,这位是……”
寒玉:“家父原是中封门的蛇主。”
“哦,我想起来了,原来是奉渊叔家的公子……那什么,别站着了,都先坐吧。”白术热切的招呼着完,转而手脚麻利,一把擒住淮焰的胳膊生拉硬扯的牵到坐上:“阿焰哥,你说说咱们俩有多久没见了,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来,这必须走一个!”
淮焰忍着烦躁勉强坐稳,也并未拂了城主的面子,接过那一角银杯,慢饮下去,目光寒若冰霜。
“我们来的时候经过天极海,遇上幽火引路,岸边就候着献都的船。怎么,城主遇上什么难事了,要大开城门做这种生意?”他就歇了一口气的功夫,开口就直奔主题。
白术顿时脸色一绿:“哪里就是生意嘛,讲这么难听……妖族入了秽土就是一家亲,我也不忍心看那些道行都不够的孩子,已经被地印伤了,还要赶路去焚妖塔遭罪,还不如来献都热闹热闹呢……”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反正献都也空着,让他们跟城中的长老们一样都住进暗门里吧。”淮焰上半身往前探了点,食指轻轻扣了扣桌面:“唔,干点活也可以,是得多历练历练,但去下九门不合适,那里煞气太重,容易伤着他们。”
“这……可……”白术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含混着想说点什么,又听见对面那不好惹的主又出声了。
“寒玉你路上跟我说的,底下多少个门来着?“淮焰眯着眼睛琢磨了一会,没算出来,转头问道:”我实在记不清了,有九个吧。”
寒玉清清楚楚道:“君上记错了,一共一是百单九个下穴门,都不适合虚魅长期居住。”
淮焰:“……”
“哪能呢,不会的!肯定安排妥当——须童!”白术爽利的答应完,又扬声朝外面喊了一句,就看见一个圆滚滚的身影,蹦蹦跳跳的闪了进来。
须童眨巴着眼睛,脆声问道:“老爹,有什么吩咐?”
“将刚拉回来那些虚魅都分到中门去,看看长老们有些没有些端茶递水的活,随便分一分,安排他们住下吧。”
须童不敢确定:“老爹,你是说中门啊?”
白术不满的翻了个白眼:“说是哪就是哪,哪那么多话!”
“城主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也一块去看看吧,刚好也就歇着了。”寒玉素白的脸上,浮着彬彬有礼的笑意:“赶了一路,不似君上修为深厚,就先失陪。”
白术知晓那是淮焰对这件事情不放心,差了手下盯着,面上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将东道主之谊尽到底,做了个请的手势:“族主请随意。”
这遭瘟的贵客一来就把原本热闹的地火宴搅和的冷冷清清,殿中服侍的妖奴都已经识趣的退了下去,唯有高台中央的火炉还烧得正旺,噼里啪啦的直响。
白术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给淮焰斟上酒:“阿焰哥这次来,也不是特地为这帮虚魅撑腰的吧,有什么让你非回献都不可的理由啊?要是需要帮忙,只管开开口便是。”
淮焰:“天境正在灵界搜查地鬼月中出逃的地煞,应该到了秽土的地界,你应该早就听说了吧。”
话听到这,白术竟然暗自放松下来,眉开眼笑的搭腔:“那没事,不就个投胎都赶不上的小鬼吗,你们只管多住些日子方圆几百里都好好查,彻彻底底的查,可千万别得罪天上那帮鸟神,你说万一……是吧,我们献都的日子也都不好过……”
白术当惯了甩手掌柜,说这话眼也不眨脸也不红,虽说他好歹也是当年叱咤六界的白帝妖君嫡亲的儿子,但要不是这厮流着先帝的血又长得像他老子,压根看不出来半点大人物的气魄,就好像当初老爷子撒手西去时连将白术的骨气和脸面一齐捎带走了,就生了点残渣留着让他在灵界一个鸟不拉屎的地界混混日子,凑活喘口气得了。
能把触怒天神的煞神说成是小鬼,也不知道城主是当真无知无畏,还是压根没把这事往心上放,看着比淮焰要云淡风轻多了。
淮焰:“那就叨扰城主了,会多住几日的。我也许久没回来了,城中各妖族的长老都还好吗?”
他好似真是在拉家常,眉眼中难得有温情在。
白术:“好着呢,你看看这城中通道纵横,活门活路,想去哪就去哪,要什么就有什么,都根本用不着他们老人家自己动手,擎等着颐养天年就得了。”
淮焰静静听着,没吭声。
白术也压根没受影响,絮絮叨叨着:“……这也是多亏了我们家老头子建造的盘楼,机关精巧,根基深厚,才福泽了后辈……”
淮焰神色一动,干涩的笑了笑,边说边起身:“是,先君他老人家考虑的是够长远的,没给城主留下点发挥的余地,真是可惜。说来灵界须臾万年,与天境的恩恩怨怨,起起伏伏,没有他想不到的。”
最后一个字音落时,刚好走到石门处。
白术越听越不对劲,最后仓皇的站起来,搜畅刮得想了一阵,憋出了句:“阿焰哥,你还在埋怨我爹将你赶出献都吗?”
淮焰背对着他,顿住了步子,却没吭声。
“其实我爹他……”
“先君于我危难之际曾给过我一团火光,最后他却亲手掐灭在了我面前。”淮焰声音渐渐沉下去,一字一句清晰起来:“可是想想,我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的……”
白术突然像是被谁重重的掴了一巴掌,久久缓不过神来,早在听说妖君踏足到天极海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随时准备接后招,却没想到淮焰兜兜转转都问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像是出了趟远门,回来时四处问候一下才放心。
最后不轻不重的一句,顷刻间,将横在他们面前巍然不动数百年的阴霾丝丝缕缕的化开了,留下一抹追寻不到痕迹的漠然。
再抬眼时,连对方的影子也捕捉不到了。
门臼转动,缓缓的合上了,一步迈出去的瞬间,外头浓重的昏暗就压了过来。
淮焰将手背搭在眉眼上,觉得有些乏累。
“我来晚了吗?”昏暗中,传过来脆生生的一句。
他被迎面来的火灯晃得有些眩晕,对方似乎没发现这点异常,还更走近了一些,这次不光是亮得刺眼,竟还有些灼热了。
淮焰:“没有。”
她的眼睛里有火苗的影子,亮得异常好看,眉眼锋利,唇色娇艳,生动的有些迷幻。
听他说完,容苏突然弯唇笑了,一只细白的手越过黑暗揪到他的衣襟上,小力抻了下:“走,我饿了。”
淮焰:“你笑什么?”
容苏:“你不是说我好看吗,我当然要笑。”
淮焰皱眉:“我哪里说了?”
容苏不看他:“眼睛说了。”
淮焰:“……”
第二十八章
献都内的每扇门都各有天地,看似分布的毫无规律,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哪都能打个洞,还大小不一什么稀奇古怪的形状都有,但沿路走得久了却会发现这些传令的游雀,彼此接应默契,准时准点,似乎在冥冥中遵循着某种严苛统一的标准,可见如此庞大的地下城能存活于这极寒之地也是费了一番心血。
围楼之内唯一的路就是向地底盘旋的石阶,一眼望不见头。
容苏把藤杖当拐棍使,一步步小心翼翼的往下迈腿,提着火灯四处打量,发现啥也看不清之后,屁股一抬一落结结实实的坐在了石阶上,问道:“都已经抓了这么多只木头鸟了,那条街的入口是在这附近么?”
淮焰抬臂接住又满载归来的云泽,它一爪一只,擒了一对游雀回来,幸好这次还长了点记性,没把那木头鸟给踩碎了。
“找到了。”
淮焰说完往回走了一段台阶,顺手把容苏一把拎起来,跟着游雀一直走到了正处在围楼的中层部分。
他伸出手掌在墙壁上摸索一阵,稍一运力,便破开一道门,石门渐渐转动也不知道是卡了还是怎么着,才开了窄窄一个通道就不动了,只能看见里面浓墨一样黑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