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妖魔冥界为黑,仙神为白,人界便是六界之中那唯一的一抹灰,”季春在纸面上写下最后一笔,放下笔抬起头,“是黑是白,只在他们一念之间。”
所以天界古神会随时都监控着人界,以防他们做出些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来。
人族总这样,他们想飞,便用蜡糊上羽毛妄图接近太阳;他们想成仙,便自我摸索出一套修炼功法;他们贪心不足,想登上天空,也想钻研陆地。
句芒那页纸一个字都没写,他听完季春的话,在等着他做一个总结。
季春纸面的墨彻底干了后,他才缓缓道:“孟春若是不舍弃那份天真,便什么事也做不成。他迟早会被人族拖下水。”
句芒点点头,道:“仲春和你说的一样。”
过了会儿,他又说:“那此事便不要让他知晓了。”
他放下笔,在季春略带疑惑的眼神中轻轻点了点桌面,空中似有什么防护的透明屏障被撤掉,季春这时才感受到整个天启界弥漫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湿气,湿气中带着令他心惊的威压。
季春倒抽口凉气,低声道:“这是……?”
“人族贪心,他们不光提了太多孩子的灵根,还强行注进修道者、动物、魔族妖族的体内,恶事做尽,”句芒道,“水汽已落到天启下界,三日后落入人界,水淹四方,乃天罚,所有知晓此事的人族都将死亡。”
“只是知道就要被罚?这次怕是有些太重了,”季春沉默许久,道:“孟春若是知道了……”
“不能让他知道,”句芒像是有些无奈,叹了口气,“这几日看好他。”
“是。”季春应道。
第79章
手头查着的事忽然转交给了句芒,孟春便这样闲了下来。
他闲着没事,又要躲仲春日复一日的抽背,拉着阿岘从自己的小河边跑到冬神玄冥的住处看雪。
那里的雪铺了一地,踩上去咯吱咯吱响,脚印印上没多久便又被从地上冒出来的雪填满。
他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短短几日便将天启界上下逛了个遍,最后还是被仲春逮到,回了自己的地盘开始抽背。
孟春靠在阿岘身上,任凭仲春问什么他都答不出来,每当仲春要生气,他便从指尖开出几朵花讨好似的递过去,搞得仲春哭笑不得。
那日阿岘说有事要回冥界,孟春便送他到界阶口:“什么时候回来?”
“我还没走。”阿岘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总得问清楚些,到时间了你还不回来,我才有理由去冥界找你啊。”孟春答得理所应当。
守在界阶门口的几个护卫眼观鼻鼻观心,就当他俩不存在,阿岘的表情愈发无奈了,同他说:“半日,最多一日。我好歹也是个鬼王,总得回去处理些事物。”
“那我好歹还是个神君呢,都没有什么要处理的事,好无聊,”孟春伸手过去拉着他的手,手指一点点往上爬,在他手腕上那个护得完好如初的花环上点了点,“早些回来。”
阿岘却顿住了,嘴里含含糊糊地嗯啊一通乱应,手轻轻抽回来,快步下了界阶,孟春像是看见他耳根红了,连下界的脚步都有些匆忙。
孟春低头盯着自己指尖看了片刻,又踮起脚往下看,旁边的护卫拦了下:“神君,句芒大人不允许外出。”
“啊,我知道,”孟春站直了,又有些疑惑地扫了眼自己的指尖,“我就是……看看。”
阿岘最近怪怪的,但孟春说不出哪里怪。他们认识也有几百年了,互相之间靠一靠,拉拉胳膊碰碰手臂什么的也是常事。早些时候孟春被仲春关在屋子里背书,阿岘还会变成烟雾从门缝钻进去让他靠,跟个挺大的枕头似的,靠着还很软。
但最近阿岘不让靠了,或者说是靠的时间稍微久一些他就会把自己推开。
为什么?
孟春想不明白。
他从界阶溜达回自己的树林里,靠在那颗种下不久的紫藤花树下,看着一只腓腓从河岸对面跳过来,那只白毛的腓腓毛皮被他养得有光顺滑,摸起来就不想松手,他眯缝起眼睛,看河水淌过,紫藤花的花藤也往下垂,似乎是在他脸上轻轻扫了下。
这些种在天启界的植物逐渐有了灵气,但能自己行动起来,还挠脸的,这是孟春见到的头一个。
他将腓腓放开,转过身去,以掌心贴合在紫藤花树上,合上眼,竟然从那根部探查到一缕小小的魂。
用灵力浇灌而出的魂,纯净而无暇,孟春顿了顿,闭着眼转过身。
何止紫藤花树内,他闭着眼,却在一片黑暗中看见周遭的花草树木中都孕育而出那一点点闪着光的魂魄。
这些是他创造的,他放置于此处的,会在不久后诞生出新的生命。
孟春惊喜地睁开眼,打算等阿岘回来之后便将这个消息告诉他,可阿岘却忙了起来,来天启只能呆上一会儿便又要离去,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树林里的花草树木中的魂逐渐长大,孟春没了阿岘陪伴,原本无聊的日子便更加难捱,恰逢玄冥座下仲冬神君大婚,迎娶妖族女子,句芒带着他们三个去参加婚礼,闹哄哄的一通玩儿才没那么无聊了。
孟春看着殿内,仲冬耳垂上忽然多出的一滴水滴形状的印记发愣,等回去了之后他呆在仲春的柳树上,用柳条编出一张吊床躺在上面,仲春懒得理他,抱了本书靠在树下看。
过了许久,孟春忽然开口道:“仲冬将他的双修契送出去了啊。”
“是啊,”仲春道,“成亲了嘛。”
孟春又不说话了,他翻了个身,不知道哪来的风吹得剧烈,他也跟着风摇摇晃晃:“这个双修契啊,一个神族只有一个,对吧?”
仲春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万一我哪天把双星鉴送出去一个,”孟春翻身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脑子里总有奇奇怪怪的想法,“又收不回来了,怎么办?”
仲春抬起眼看他,像是看穿了他心底所想,答非所问:“你要闲着没事儿你就帮句芒大人去。”
“我不去,他最近查邪修的事儿查得快走火入魔,凶得很,”孟春又翻身上了吊床,手指在空中画出六芒星,“我就是想啊,万一哪一天我想把双星鉴送人了……”
“孟春,双修契不能随便送人,”仲春合上书,转身到孟春吊床前,担忧地看着他,“一旦牵连上了,除非你死,否则双星鉴永不消除……你一旦死了,被你赠与的那一个也会死,明白吗?而你又是主契,对魂魄的损伤不可估量。”
“啊,”孟春说,“我随便问问。”
他之前也这样问过好几次,却没有一次问得这样仔细,仲春还有些担心,想继续说教,孟春干脆跳起来,嚷嚷着我去帮句芒便离开了。
孟春当真是随便问问,在看见仲冬耳垂上那滴水滴后,脑子里冒出来的奇怪想法让他不得不问问。
双修契会让他们在相同的地方拥有相同的印记,只有彼此能触碰,他的双星鉴已有数百年,若是硬要找个赠送的人……那应该是要给阿岘了。
也不必着急赠送,但若是要给,阿岘应当是最合适的人选。
孟春一边想,一边溜达到了自己的小河边,闲着没事儿往里丢石子,打水漂。他有些纠结,阿岘或许是不想和谁双修的,上次听见那什么妹妹要双修时表情分明嫌弃得紧。
人家妹妹有什么不好的,双修有什么不好的,那么嫌弃干嘛。
孟春又往里丢了颗石子,脑子不知道拐到了什么弯里去,想,阿岘最近对我怪怪的,是不是也嫌弃我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笑,孟春回过头,看见阿岘站在那里。
“堂堂神族,”阿岘看上去心情不错,语调都是上扬的,“闲着没事儿往河里丢石子玩儿?”
“堂堂鬼王,”孟春还没理清自己的想法,猛地见到他了有些别扭,“闲着没事儿看人往河里丢石子玩儿?”
“你往哪儿都石子我都没意见,”阿岘笑了,他指了指河水,“但你仔细看看,河水中那河灵脑袋上都被你砸出三个包了。”
孟春愣住,抬眼望去,河水里冒出一个小孩儿,满脑袋的包,痛极了也只能憋着,他连忙踩着河面过去,给小河灵治好了他的伤。
等回头时阿岘已经不在河岸边了,他最近来天启的时间本来就少,治个伤的功夫还不见了,那么大一个鬼王,来无影去无踪,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