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旧(19)

烟落冲江萍使个眼色,一起钻进了厨房,压低了声音问她:“他来干什么?”

“当然是找你的,一大早就来了,问过你去哪儿就一直在院子里等着。”江萍似是对他的反客为主颇为不满。

烟落张张唇,泄了气,未作声。

江萍问她一起回来的是什么人,烟落如梦初醒,这才想起沈慕还在外头坐着,匆忙出了厨房上了二楼。

祁炀瞥一眼她身形匆匆,又看一旁安坐的沈慕,抻了抻衣襟,淡淡开口,“沈先生来得早啊。”

沈慕侧首,温润一笑,“大帅来得也早。”

江萍端了两盏茶过来,搁在桌上。

沈慕端起茶盏,借机遮着脸打个哈欠,抬首又是一丝不苟地笑,“我们报社柳总编一直想给大帅做个专访,又害怕大帅军政繁忙,无暇顾及,未敢叨扰。此次不期而遇,在下冒昧提出,望大帅拨冗应邀。”

祁炀神色倨傲,浅啜一口茶道:“帅府公务繁杂,此事还是和何忧商量吧。”

沈慕颔首,不卑不亢一笑,“自然。”

烟落进了房间,允兰在桌前坐着看书,倒是心无旁骛。走近一看,桌上摊了一包玫瑰赤豆糕,有福雅记的字样,剩了不到一半,允兰吃得嘴边满是碎屑,书上也是,字都快被糊住了。

烟落给她擦了擦嘴,问她哪儿来的赤豆糕。

允兰懵懂看着她,指指地板,“楼下那个人带来的。”

说的是祁炀,烟落有些诧异,玫瑰赤豆糕是福雅记的招牌,每天来买的人能排到街尾,她莞尔一笑,他还有这闲心。

“少吃点儿,仔细牙上长虫。”烟落取了一幅字,一面叮嘱允兰。

允兰被唬住了,手中半块豆糕险些掉地上,瞪大了眼,可怜巴巴看她,犹豫片刻,缓缓将手中的小半块豆糕塞入嘴中,嚼都没嚼,径直咽了下去,含糊地说:“不会坏牙了。”

烟落哭笑不得,摇摇头下楼去了。

烟落将那幅字给沈慕看,上头是簪花小楷书就的晏小山的一阙小令——题破香笺小砑红,诗篇多寄旧相逢。西楼酒面垂垂雪,南苑春衫细细风。花不尽,柳无穷,别来欢事少人同。凭谁问取归云信,今在巫山第几峰。

“内具刚毅,外现灵秀,进益颇多。”沈慕含笑赞她。

烟落欢喜,话里依旧谦和,“摹得先生书法十之一二罢了。”沈慕教书严厉,她当年不是没有怨怼过,可心里还是只认他这位先生,时移势迁,得他一句赞许,感慨得想落泪。

她当他是自己最后的亲人,半是敬重半是依赖。

祁炀垂眸吹去茶盏中浮在上头的茶叶,不紧不慢地抿一口,神情在氤氲水汽间看不分明。

一盏茶饮尽,沈慕起身告辞,烟落将他送出门去。

烟落回首看看端坐屋内的祁炀,叹口气,挪了过去,给他添了茶,笑问:“大帅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让何副官知会一声就是了。”

祁炀起身,目光落在桌上的那幅字上——诗篇多寄旧相逢。

旧相逢。

烟落过去将字卷了起来,一面低眉轻声谢他,“福雅记的玫瑰赤豆糕,大帅有心了。”

祁炀不由一笑,提步往外走,“走吧,请你吃早点。”

烟落揣着一碗素面和荷包蛋,苦了脸,小声道:“我吃过了。”

祁炀步子顿住,回首斜睨她。

“好像又饿了。”她忙补一句,提步跟了上去。

祁炀说要带她去吃蟹黄汤包,已经在登云楼订好了位置。

传闻是康熙年间邕宁一片出了一个举子,一路参加会试、殿试,进士及第,是天子钦点的探花郎。登云楼的老板附会说探花郎自幼爱吃店里的汤包,索性将店名也改做登云楼,生意红红火火地做到现在。

烟落没听过这样的趣闻,听得津津有味,又问他:“他说探花郎爱吃他家汤包旁人就信了?谁知道是真是假。”

祁炀浅浅一笑,“谁计较那个,讨个吉利罢了,况且他家的汤包味道确实好。”

路过一个糖画摊子,烟落瞧着新鲜,扭头多看了眼。

祁炀知机地停住,同她说:“这叫糖画。”低眉看着她眼底小心翼翼的新奇,有些心疼,深宅大院里长大的孩子,糖画都没见过,见了也要端庄自持。

摊子中的老者一柄铜勺盛了糖浆来回绕,浇出条龙的图样,用小铲刀轻轻铲起,再粘上竹签,递给前头等着的小男孩儿。小孩儿喜笑颜开,举了龙威风凛凛、呼朋引伴地跑开了。

围着看的多是小孩子,烟落环顾一圈,有些不自在,悄悄扭了头走开了,想着等哪天带允兰来,看个够。

祁炀和她说:“这家糖画手艺不怎么样,只能画些简单的动物,哄哄小孩儿。城南有个糖画铺子,能画水浒一百单八将呢,个个惟妙惟肖。”

“还可以画人?”烟落愈发觉得神奇。

祁炀神采飞扬,“不止是人,瞧见的都能画,还能画房屋殿宇。我小时候去……”

祁炀想起什么,忽地顿住,缄默下去。

烟落扭过头觑了眼他的神色,也没有追问下去,远远瞧见登云楼的匾额,连忙指了告诉他,“到了。”

古色古香地一幢楼,斗拱飞檐,门外一面石头还刻了探花郎的故事,多少年间被磨得光亮。

祁炀在二楼临窗订了间包厢,两人进去坐定,伙计给上了茶,喝了半盏,两屉蟹黄汤包便端上来了。

烟落夹了一只汤包在小碟子中,将皮咬破一点,吸完里头的汤汁,蘸了醋将包子皮吃了。

祁炀问她:“怎么样?”

烟落点头,“味道不错,姑且信了那探花郎爱吃这里的蟹黄汤包了。”

祁炀扬唇一笑,复夹了个汤包到她碟子里,“不够就再要两……”

“够了。”她斩钉截铁地截住他,将笼屉往他跟前推了推。

吃完已经快晌午了,烟落估计自己晚饭也吃不进去了。

两个人坐在窗边望着楼下,这是一条老街,许多老手艺都保留在这里,邕宁城的底韵也沉淀在这里,街上林立的摊子,熙攘的行人,莫名就让人觉得安稳,谁能想到这是硝烟四起的乱世。

“来这么久了,竟不知邕宁城还有这样的地方。”烟落趴在窗前心满意足地感叹。

“好吃的好玩儿的还有很多,改日再带你去别处。”祁炀背倚着窗,静静看着她,秋日淡薄的日光落在她脸上,有一种近乎透明的纯粹。

烟落闻言一顿,缓缓坐起来,侧首凝望他,“大帅日理万机,不适宜在这样的琐事上耽搁时间。”

她习惯了逃避,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不肯正视他,也不肯正视自己。

祁炀心绪百转千回,深深看着她,仿佛看穿她的前世今生,看穿她的悲欢喜怒,看穿她所有的怯懦与优柔。

烟落有些窘迫地低头,良久,听得他一字一句咬金断玉道——

“烟落,我在追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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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烟落怔住,瞧见他眸光灼灼、深情款款愈发无措,她想叩问自己的心,却发现心里一团乱麻,什么都分辨不得。

现下她只想逃离这酒楼,或是时光倒流,让他将这话吞回去。她习惯了逃避,却被他一句话截断了退路。

祁炀见她沉默,两指轻捻着袖口,“你什么都不必说,也不必有负担,我只是想——”

他低眉思量片刻,浅浅一笑,“想你知道我心甘情愿。”

烟落凝望着他,抿着唇,许久,缓缓开口,“我……”

嗫嚅半晌,终于选择了第一方案,“我该回去了。”说罢就丢下他离开了。

烟落逃一样离了登云楼,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出一条街才敢回头瞧,好在他没跟来,她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烟落回了桐花巷时,早晨那一包玫瑰赤豆糕只剩几块儿了。允兰吃得心满意足,慷慨地匀了一块儿给她。

烟落受宠若惊,摸着胃里的一碗面和一屉汤包还是作罢,摇了摇头,问她:“给婶婶吃过了么?”

允兰点点头,“吃过了。”

“哦,你都吃了吧。”烟落漫声一应,目光落向窗外,秋光潋滟,她一阵失神。

蓦地就忆起某晚,千夜思里面一片狼藉,兵荒马乱,她自楼上下来,他正匆匆上楼去,将她撞个趔趄,在她将坠下楼梯的千钧一发间又一把揽住她,只是指间的半截烟无意中烙在她小臂上,留一瞬尖锐的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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