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他们最少离开了三个月以上,”高山青道:“但,最重要的却不是这一点。”
领头之人坐上了大堂最高处的那把椅子,他右手搭扶手上,环顾了一下四周,声音有些冷硬道:“你是说,他们离开得太过突兀了,若是为了对敌,不至于连那些老弱妇孺也一同迎战,若是自主地转移,最起码也应该是有过草草收拾的痕迹。除非……”
“除非是突然遭遇到了极可怕的强敌,”高山青道:“哪怕是刚刚收获了一场的庆祝会,也依旧不能给这十三人一丁点的信心,望风而逃,说得就是他们了。”
领头人依旧有些犹豫,这样的理由已经是他们最能够说服自己的原因了,但他还是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他又扫了一眼眼前,突然意识到了……是了!是了!既然是逃跑,那么,越是仓促就会越是慌乱,可这桌面上却有一点,对于毫无秩序的匪徒来说,并不符合常理。
整整齐齐的餐盘,整整齐齐的酒坛,甚至连每一把的座椅都摆放地端端正正,恍惚之间,他好似能够看得到,这一整个屋子的人,也都一齐转过了脸来,整整齐齐地瞧着他。
一股悚然的寒意从他的脊椎骨处升起,他下意识地一用力,扳断了这把漆色大椅的扶手,而等他看了过去的时候,他才发现,这处裂痕其实是在这之前就已经有过的……或许有谁,就曾经坐在这张椅子上,遇到过那只在他臆想中出现过的境况,做出了和他一样的举动。
他立刻站了起来,甩了下褶皱的披风,冷声道:“走!”
即使有人并不能够理解自己这位上官为何突然如此喝令,但他们依旧忠实地执行了命令。一行人连带着马匹,旋风一般离开了这座无人的山寨。
这其中,大概也就是高山青有些模模糊糊地察觉到了领头之人的情绪,他坐在自己的马匹上,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那越来越远的寨门,不知为何,心中竟然也好似松了一口气。
“大人,接下来我们去哪里?”高山青问道。
“先去下一个县城里修整一下,”领头人道:“后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赶,不必急于一时。”
……
太阳逐渐往西而去,明明并不曾热烈过的阳光,却在最后描绘出了嫣红色的晚霞,给这天空与万物,渡上了一层晕黄色的光。顾惜朝从县城北边唯一的一所学堂之中匆匆往回赶路,一路上遇到的诸多收摊的镇民们也纷纷对他打起了招呼。
“小少爷回来啦!”
“学习一天辛苦了!”
“要来根冰糖葫芦吗?”
顾惜朝也同样微笑回复。这位是做竹篾的何大妈,家住在蚰蜒巷的巷底,和居于临侧的李油郎相看两厌,曾经为了一枚铜钱的归属对簿公堂;那位是开米铺的林掌柜,家中独子是自己在学堂中的同学,因为过于馋食,家中一老一小都是胖子;那边蜷缩着的是瘸腿张,祖上三代都是饱一顿饿一顿的乞丐,绝对不会是什么来历叵测的神秘人物……
因为看完了所有的文书,所以对此知之甚详的小惜朝在早些的时候,曾经忍不住前去应证过几次,而他的年龄和他的身份,又并不会让人升起警惕的心理……更多的其实是油然生出的喜爱与怜惜。
这般一来一去,便是如今的这副场景了。
“驾!”有呼喝之声袭来,街道众人纷纷躲避开来,顾惜朝也赶紧跑向了一边,而后,一列的快马从他的身侧急速而过,马上之人的衣饰,和他们悬挂在腰间的长刀,都表明了这些人特殊的身份和来历。小惜朝抬头望去,注意到了他们前进的方向,正是官衙所在。
没有再理会他人的招呼,他开始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跑了回去。
“诸位大人远来辛苦了,”刘五从衙堂内迎了出来,他依旧是苏夜初见之时的那身皂服麻鞋的装束,不见了当晚谈话之时的僵硬与迟缓,面对着亮出了腰牌的众人,就像是一个分外普通的小地方的衙吏在面对总部到来的捕头一般,客气中带着一丝谄媚,他连连拱手道:“未曾远迎,也是我等的过失。不知道大人有什么事情,需要吩咐我们去做的呢?”
“这也是我们没有事先通知的缘故,”领头人身后的年轻人策马前进一步,手持马鞭居高临下道:“因为中途另有事情耽误了不少的时间,所以我们今次恐怕是赶不上最近一处的驿站,只能前来叨扰一番。”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刘五赶忙道:“诸位大人还请暂待,我等一定会为大人们准备好一切。”
虽然前方的一切动静都没有办法影响到内宅,但苏夜还是在第一时间里便知道了这些意外来客们的到来,或者说,在他们还在西堂县的时候,他就已经接收到了他们的信息,包括在其后他们去往了雪岭十三骑山寨“逛”了一圈的经历。
当然,现在已经没有了“雪岭十三骑”,有的只是收拢了有一段时间的十三位红楼中人而已。
红楼。
刘五曾经在发表过一番有关野望的宣言之后,十分郑重且肃穆地恳请苏夜为这个未来的情报与杀手的组织赐下名字,而既然已经对此有过允诺,苏夜也稍稍花费了些许的心思,而到了最后,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道:“就叫‘红楼’吧。”
这个时代,没有人能够读懂这个名字后所隐藏的更深的含义,刘五自然也不能够。看着他面上闪过的一丝迷茫,苏夜幽幽笑了起来:“红楼一梦,一梦红楼。”
他的声音也如同无边暗海之中的穿透而来的嶙峋波光,苏夜轻声道:“你们所在的这个世界,不就是一场浩大且繁华的梦吗?”
刘五低下头,目光中流露出不解与思索。
既然已经沉睡在梦中,又怎么能够得以醒来?
可即便暂时不能理解,红楼的势力也依旧以甘南县为中心蔓延开来,“十三骑”只能算是他们发展过程中遇到的一个小疙瘩。因为初期人数不多,或者说,懂得武功之人数量不足的原因,刘五选择了一点一点渗透进入这伙盗匪团体之中,就如同那位六扇门的领头者所想像的一般,他是在将所有人俱都种下了“荆棘”之后,才在最后一步将那十三人中的老大逼迫到了无可躲避的地步……
和迟迟不能回复原状的普通人不一样,“荆棘”是能够被懂得内功之人传递给他人的奇妙的存在,而这样可怕的东西,就算密密麻麻织成了网络,其所有的源头,也都是被苏夜握在一手之中。
但他依旧在读书。读武学的书籍,读此世之中特有的思想的著作,读它们被这个世界所寄存的信息。
就好比是通过科技世界的物理学去了解法则。
而现在站立在他身侧的一道红色的身影,手里面捧着的正是一本《风雨剑》的剑谱,这是一本追求急速攻势剑招的书,已经能够称得上是武林里中上游一层的秘籍了。
“荆棘”能够使他在这个世界中轻易掀起风波浪涛,但他此来,却是为了寻找某种更为珍贵的无形之物。
可即使如此,他也还是要从最基础开始做起。
他虽立志高远,但却懂得始于足下。
第17章 某顾姓书生(七)
“查出来了吗?”苏夜翻过了手中的书页,在一片平静的沉思之中,他忽然如此开口询问道。
那捧着新送来剑谱的红衣人目光垂下,十分恭顺道:“这次六扇门派出好手出动的原因,因为京城那边并没有太多我们的暗子,所以并不能够准确地得知,只是从一些正在接触的重要关节人物那边的口风中探到,大概是和金国那边有些关系。”
说完,他头颅更是深深低了下来,显然是为自己给出了这样的答案感到羞愧。
“不着急。”苏夜也不责罚,他只是并不在意地笑了起来,安抚道:“说起来,这红楼搭建起来的日子也并不长,换了其他的势力来看,这样的时间,估计也就刚刚奠基下了基础。”
但红衣人知道,账不是这般算的。若是其他的人来,不论他再是如何的豪情壮志、胸有沟壑,哪怕是昔日接下了燕狂徒摊子的李沉舟,真正要将权力帮推上第一,那也是牺牲了几乎全部的兄弟,闯过了无数的险阻,才能够生成他盖压天下的霸气,可是这“红楼”从一开始就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