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她半晌,低声说:“我是海城人,现在随父母哥哥住在A省。”
“你真的叫王大海吗?”
他捡了个瓦片,站起来一甩手抛向河面,瓦片贴着水面几个起落,溅起一串水花,“咕噜噜”沉入水底。
“我叫贝城誉。”
“贝城誉?”叶青低低的念叨一遍,觉得这个姓氏明明很少见,可总有一股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在哪里看过呢?
几个女人能扛住?
第六章
在哪里看到过呢?
她确定,今天他是头一次说自己的真实姓名。
叶青甩甩头,自己最近一定是太劳累了,脑子明显不如以前。就在脑门上的东西,愣是没想起来。
但现在,她的整个心思都被他要走了这件事占据,无暇跟自己的记忆力较劲。
她傻傻的问了个蠢问题:“你走了还回来吗?”
似乎这真的是个难题,贝城誉迟疑了一会才回答:“看情况,这次我出来全靠运气,以后不见得能随便过来。”
他的话让叶青很是惊诧,但失去人身自由这样的事她也不是没见过,倒也没有大惊小怪。
她心里更不好受,就问了个更蠢的问题:“你能不走吗?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要是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到姨奶奶家……”
他忽然笑了,看吧,她果然又说什么蠢话了,难道他能在姨奶奶家住一辈子?不可能。
他早晚都要走,早几年,晚几年,又能怎么样呢?到那时他走了,结果还不是一样?
“别再提你的姨奶奶了。”他眉头微皱:“那边,那边还等着消息,我是必须要回去。”
话已至此,叶青只能轻轻地叹口气。他有他的事情,她不能横加阻拦。
“那你什么时候走?”她轻声问。
他想了一下,眼神落在某一处:“明天吧,我还有点事没办,过了今晚再说。”
“那你今晚住哪?”
“还住和尚庙,你们书记还能在那守着?不至于。”
叶青不同意,“书记是不能在那守着,但有的人起了坏心,恐怕会惦记你。”
他眼里又浮上那些冷硬来,道:“你是说那个周六子?呵,他还不值得我小心。倒是你,以后出门记得带脑子,别稀里糊涂被人害了。”
叶青没空理会他的后半句,只说:“虽说不怕那些流氓,可是你都要走了,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她想了一下,“还是去我姨奶奶家住一晚吧。”
他笑了一下,“好。天黑时我去找你。”
*
青山村小学刚成立一年,招了三十多个学生,从一年级到五年级都有。
老师只有方芳和另外一个男老师,今天男老师还不在,方芳一个人带了一天课。到了夕阳西下,她看下手表,起身拿了教杆敲敲黑板,说:“下课了同学们,记得把作业做完,明天我要检查。”
个头参差不齐的孩子们齐刷刷站起来,高低起伏的声音不算整齐的响起:“老师再见。”
“同学们再见。”
孩子们陆陆续续出去,方芳也收拾了课本教案,将值日生没放好的扫把重新归置一遍,再将窗户关上,一转身,有人支着两条长腿站在教室门口,深邃有神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太阳已经西沉,屋里光线渐渐暗淡,她要眯一下眼,才能看清来人是谁。
但终究她还是没能看清,她的眼里覆满雾气。
“怎么是你?”她艰难出声,声如裂帛。
贝城誉扯起一边嘴角,却没能露出个笑模样来,只说:“你以为是谁?你不知道吗?他来不了。”
“不要来。”她冷着脸,咬牙道:“我给他写信说了,他也同意了。所以你不要用这种眼神来看我,没有站在我所处的地方,你们谁也没有资格来指责我。”
“没人指责你。”他微微拧眉,“你自责就够了。”
在她用那几乎要杀人的眼神瞪着他时,他低声说:“给他写封信吧,我为了来这一趟,手表都卖了,总不能空着手回去。”
方芳止住眼泪,用手擦干净脸,问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贝城誉轻笑,“你不用写别的,只要告诉他你爱上别人了,让他死心别再惦记你就行了。”
方芳没有说话,铺开一张信纸,还没落笔就“啪嗒”落下一大滴泪水,她用手擦干净,屏气凝神,寥寥数语。
信写好交给他,他屈指一弹信纸,脸色沉沉,说:“挺好。我只希望你记着,不要再打扰他。”
方芳站在门口,捂住自己的嘴,忍住那即将冲出喉间的呜咽。
他一把将她拨开,方芳几乎撞上后面的门框。
他不看她,将信折好放进上衣口袋,转过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出了村小学大门,他周身的狠戾压抑之气才慢慢散去,他迎着夕阳回头,看一眼她工作的地方,一丝讥诮的笑从唇角一闪而过,转身离开。
暮色四合,炊烟渐起,倦鸟纷纷归巢。
他走在苍茫天地间,只觉归心似箭。
叶青将几个白胖胖的白面包子用干净的棉布包好,王秀花在一边叮嘱:“叫你姨奶奶别舍不得吃,天热容易坏。”
“知道了。”叶青应着,顺手又把剩下的几个装上。
王秀花“哎哎”的阻止:“你怎么回事?那几个是留给你嫂子的,你没看她晚饭几乎没吃什么?再说,你姨奶奶一个老太太,能吃得了这么多吗?”
叶青护着包子不给王秀花动,说道:“我不是要在那过一夜吗?明天早上我不吃吗?你就只想着儿媳妇,从来不想着我。”
“你能跟你嫂子比?”王秀花开始拽文:“你嫂子好比是那天上的月亮,你就是一块碎碗渣子,再说,”她打扇子赶蚊子,道:“再说,你哥不在家,要是你嫂子瘦了一丁半点,我怎么跟你哥交代?”
叶青说:“那留一个给她也够了,我看她今晚胃口不好,吃不了多少。”
“胃口不好?”王秀花一拍大腿,“我怎么就没想到?”
她两眼发光,“是不是有了?”
“啊?”叶青呆了,“不会吧,他们才结婚就有了,别人不都是好长时间才有的吗?”
“去去去,大姑娘不说这个。”王秀花不跟这傻闺女说这个,抑制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赶着去跟老头子分享这天大的还不知真假的喜悦去了。
在她看来,香喷喷的细面包子都不吃,除了怀孕挑嘴了,天底下就没有第二个理由。
叶青提了包子出门,探头探脑的打量四周。
“在这里。”他站在树底下望着她懒洋洋的开口。
叶青抿嘴一笑,几步到他跟前,拉着他走:“快走,别叫我娘看见。”
贝城誉瞧着她抱着鼓囊囊的一个包袱,说:“你这架势怎么像要私奔?包袱里是什么?”
“私奔?想得美。”叶青小声斥他,“想要我跟你,你得八抬大轿来抬。私奔是不可能私奔的。”
她把包袱举到他鼻子底下,“你闻闻,香不香?香菇西葫芦馅儿的大菜包子。”
他早就空了的肚子立马捧场的叫起来,他拉住她说:“给我的?给我的你包这么严实干什么?”
叶青想说还真不是全给你的,但她知道,他这个人臭规矩多,要说这是孝敬长辈的,他可能就不吃了。
她什么也没说,要打开布包拿给他一个。
“别,等会吧。”他说:“你不是去你姨奶奶家吗?这包子是送给她老人家的吧?还是到了她家再吃吧。”
就说他这人规矩多吧。
两个人走的很快,没多会,姨奶奶家就到了。
叶青敲门,来应门的是一个六十来岁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农村人操劳,女人老的特别厉害,但这位老太太皮肤白皙,面色红润,面上带笑看上去比一般人容易亲近。
叶青给贝城誉介绍过后,他就乖巧的喊一声“姨奶奶”,惹得老太太乐呵呵的把他让进屋里。
吃过饭,贝城誉出去冲凉,姨奶奶坐在床边,拉着叶青的手细细打量,笑道:“青儿越长越俊了,也该找婆家了。你带来的这孩子不像咱们这的人哪。”
姨奶奶是青岛人,哪怕嫁过来多年,口音还是没变多少,叶青小时候调皮,最喜欢学她说话。
眼下她又想学学了,就顺着说道:“这孩子他的确不是咱这的人哪,他是个要饭的。谁知道他哪儿的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