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套路
社区民警来做笔录的时候,接近早上十点。
宁汀将自己记得的经过悉数告知,贺秩又补充了几句。
民警是个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他记录完后将中性笔的笔帽盖上,放回上衣前襟的衣兜里,收起记事簿。
望着病房里的三人,换上一副略带歉意的神情。
“事故发生地段没有监控,目前也没找到证人,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行凶者估计很难找到。”
思考了几秒又觉得不妥,补充道,“我们会在周围的居民区多走动,询问有没有人半夜起来上厕所或者照顾老人小孩儿的。不过巷子里没有灯光,就算有人听见动静,没有看清脸也于事无补,实在惭愧,作为警察,不能为你们解决问题。”
面上为难之色聚集在眉心处,皱出了一个“川”字,他朝着宁汀的方向鞠了一躬。
宁汀见状立刻下床,托住他的胳膊。
“警察叔叔不必自责,黑灯瞎火,兀自让你们找凶手已是难为了,我只是轻微脑震荡,修养几天便能出院。麻烦你跑这一趟,谢谢!”
病房瞬间陷入沉寂,三个人齐齐盯着宁汀。
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称呼人家小伙子“警察叔叔”。
何茜憋着笑清了清嗓子,挪到她身侧低语几句。
宁汀眼观鼻,鼻观心,干笑了几声。
“那个,警察弟弟,你先去忙吧!我这里有人照顾,挺好的。哈哈!哈哈!”
社区民警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留给了离他最近的贺秩,和大家道别,出门了。
医生给宁汀后脑勺缝了三针,推测凶器是啤酒瓶一类的玻璃瓶。
宁汀感慨,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啤酒随便灌”的酒鬼会栽倒在一只啤酒瓶上!
说起来还真是讽刺。
社区民警离开后,何茜把宁汀架上床,出门去给她缴费。
贺秩坐在床边思忖良久,终于抬头望向宁汀,神情复杂,语重心长。
“宁老师,这件事想必你也心中有数,希望你以后行事多斟酌。这次是被人打晕扔在巷子里,保不准下次会怎样。”
他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不至于太生硬。
宁汀不以为意,冷哼了一声。
“下次还能要了我的命不成?”
贺秩呼吸顿住,瞪圆了眼珠子,被她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得来。
这个油盐不进的女人,当真不见棺材不落泪,都被人开瓢儿了也不知反省。
宁汀见他没了反应,掀起眼皮打量几眼,发现贺秩面色难看,嘴唇紧闭,长睫微颤,似乎在极力克制不让自己发抖。
私以为他昨晚淋雨感冒了。
她伸手捅了一下贺秩的胸口。
“贺经理,身体不舒服吗?趁还在医院,赶紧去找医生瞧瞧。”
贺秩用眼尾扫她,懒得搭理。
看她笑得事不关己的样子,心里一股无名火越烧越旺,他往后退了半步,一字一顿。
“宁汀,我是在正经和你说,希望你重视。z市这个地方不太。安宁,昨天你是被人打晕了扔在巷子里,你就不怕下次被抛尸荒野吗?就算留你一条命,半身不遂、脑死亡你能接受吗?你的家人能接受吗?收敛一下戾气,装装样子给人留点情面也好,不至于让人当众下不来台。”
他的语气不轻不重,却像平地一声惊雷,点醒了宁汀。
铺天盖地的窘迫感包裹着宁汀,她木讷地看着贺秩。
对方眼睛有些泛红,不知是不是昨夜没休息好。
想说点什么解释一下,微微张了张嘴,一肚子的话却只是化作几口唾沫咽了下去,病房内静得只有两人喘气的声音。
……
尴尬的气氛总需要有人来缓解,何茜此刻宛如一个下凡救苦救难的小仙女,神色淡然地推开门走进来。
敏感地嗅到病房里微妙的气氛,她决定使出浑身解数活跃一下,有些夸张地拍了拍手。
“太好了,医生说明天就可以出院。贺经理,你先回去休息吧!谢谢您。”
“不用客气。”
贺秩轻轻摇了摇头,抬步欲往门外走。
宁汀坐直身子,深呼吸,望着贺秩的背影,终于从喉咙里憋出一句话。
“贺经理,谢谢!我会注意的。”
贺秩闻言,脚步一滞,却并不回头。
希望她是真的意识到自己的骄纵已经引起有些人的不适了。
……
贺秩并没有立刻回家,他打车到公司楼下,在宁汀出事的地段走走停停环顾周围的环境。
周末人流量较大,完全是一副和昨夜的寂静截然相反的景象。
正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一股刺鼻的恶臭伴随着夏日的凉风袭来,他不禁打了几个喷嚏,捂住鼻子向四周扫了一圈,一个缺了半边盖子的垃圾池映入眼帘。
他面带喜色,匆匆走到垃圾池旁边,忽略掉路人诧异的目光,伸长脖子朝里面打探,除了腥臭潮湿的生活垃圾及各种不堪入目的废弃物,并没有意外收货。
贺秩的眼中一丝失望的神色转瞬即逝,自己在期待什么?
里面住着一个乞丐,恰好又目睹了昨晚的行凶过程吗?
……
宁汀在他眼里,抛却喜怒无常、不近人情、骄纵跋扈……以外,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诚心为公司着想的优秀员工。
哪怕只是一个陌生人,遇到这种事,他也会走上前,伸出援助之手。
何况,当事人是自己的下属,她来z市门店是为了公司的利益,与自己息息相关。
……
暴雨过后的阳光尤为炽热,贺秩抬起头迎着太阳眯起细长的双眸。
就当是z市给宁汀上了一堂教育课,让她好自为之吧!
抬起脚步缓缓往住处的方向走。
一个身形佝偻的拾荒者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从他身侧经过,车龙头上挂满了矿泉水瓶、啤酒瓶之类的可回收物,随着自行车移动,乒乒乓乓响个不停。
贺秩顿住脚步,看着拾荒者年迈的背影在自己眼前晃动,似乎在期待他的最终目的地。
拾荒者终究没让贺秩失望,他走到刚才的垃圾池旁,将自行车上的物品悉数取下来拎在手里,钻进了垃圾池半人高的拱门内,没了身影。
此刻的贺秩是欣喜的,有一种这一趟没白来的兴奋感。
他大步流星回到垃圾池旁,弓着身子钻进拾荒者臭气熏天的居所,内壁污迹斑斑。
贺秩不禁一阵头皮发麻,鸡皮疙瘩爬遍全身,自觉看一眼就浑身发抖,若是摸一下定能立马中毒。
他提着嗓门唤了一声。
“老人家。”
拾荒者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跌入身旁的食物垃圾上,本就肮脏的手掌抓了一手的烂白菜叶子,他瑟缩着撑起身子,搓了搓看不清肤色的双手,目光闪烁又带着几分疑惑地打量贺秩。
贺秩这才自知失态了,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儿,眉眼弯弯。
“老人家,您好!您一直住这里吗?我向您打听个事儿。”
拾荒者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绕过贺秩走出垃圾池,背倚在垃圾池的外墙上,从褴褛的衣兜里掏出一支只剩半截的香烟,又伸手在身上摸索……
贺秩见状,忙抽出自己的烟盒递了过去,又拿出打火机替他点上烟。
拾荒者深吸一口香烟,吐出阵阵烟圈,眯着眼注视地面,声音沙哑。
“我暂时住这里,你是想问昨晚那里发生的事吧!”
他一面开口,伸手指向昨晚何茜发现宁汀的地方。
贺秩闻言怔住了,果然有目击证人,发生过的事情一定会留下痕迹,贺秩目光灼灼,静候拾荒者的下文。
“昨晚我只看见两个人影匆匆从那个地方跑出来,没注意到里面还有人。后来才看到你抱起她离开了,你长得显眼,我自然记得住。”
贺秩拣重要的听。
“那您有看清最先跑出来的那两个人的长相吗?”
拾荒者摇摇头。
“雨太大,几乎没有灯光,那两人速度快,有些模糊。”
贺秩不愿舍弃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如果拿照片让您对比,能认出来吗?”
拾荒者看着他诚挚、期许的眼神,缓慢地点点头。
“我试试吧!”
贺秩向拾荒者表达了谢意,又嘱咐几句才转身离开那污浊的垃圾池,一边走一边给早上的警察弟弟打电话,把事情的经过悉数叙述一遍。